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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那兒,在其中的一扇玻璃窗後面。她一直就在那兒,這麼多年過去,她從小姑娘長成了女人。
你和她之間,一條無形的路,早已註定,等了這麼多年,這條路是否能夠疏通?還要等一會兒看。
現在,她正在梳洗打扮。
夕陽照耀着你對面那道山樑的同時,也透進她的臥室,在紫紅色的地毯上投下一塊整齊的光芒。你窗外的那一牆牽牛花開始蔫萎的時候,她正在午睡。那時,有一隻蝴蝶在院子裏飛來飛去,在樹陰裏,在門廊下,在裸露的土地上,在她窗前,飛。然後在她的窗臺上落下也睡了一會兒,在夢中翅膀仍然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她醒來之前,那隻蝴蝶飛走了。那隻蝴蝶越過院牆,一直向東飛,這會兒飛近市區的邊緣,在離你不遠的一棵合歡樹周圍流連。合歡樹上的那戶人家,註定與你無關,無論山背後那個人打的什麼主意,也不管未來和遠方正在如何編排你的命運,此生此世你都不會與那一家人有任何關聯,你們也許偶爾會離得很近,比如在市場上,但你們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牆,你們相當於在兩座相鄰的但事實上沒有出口的迷宮裏,走着。
蝴蝶飛走後不久,那個女人醒了。她醒來的時候,正是你窗外南牆的陰影開始退縮的時候,你全神貫注於那篇小說——《衆生》。一個長久以來的問題吸引着你,可是想不清:一旦佛祖普度衆生的宏願得以實現,世界將是什麼樣子?如果所有的人都已成佛,他們將再做些什麼呢?這時候她醒了,她看看太陽,又看了看錶,起身轉進浴室。
墨綠色閃現一下,隨即浴室的門關了。
隔着門,水細密地噴灑,像雨,水落在地上的聲音像雨,水不是落在地上的聲音令人想人非非。但是屋裏沒有別人。屋裏有兩盆盛開的瓜葉菊,分別安放在屋子的東南角和西北角,相距彷彿很遠。屋裏有一排書櫃。書櫃旁有一臺落地式電風扇。中間的書櫃裏,有一隻裝上電池就又會叫又會翻跟頭的小布狗。對面牆上掛了一幅很大很大的油畫,畫的是:湖岸;冰消雪化的季節,殘雪之中可見幾片隔年的枯葉;落日時分,背景上山巒起伏,山的某些被夕陽照耀的局部描繪得相當精細,山的整體晦暗不清只是一脈十分簡單的印象。屋裏,最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有一隻老座鐘。當——,聲音沉重、深穩,當——當——當——當——當——當。7點。
7點,你正在城區的邊緣,離那隻蝴蝶不太遠的地方,側臉呆望那座山,沉浸在你自己編織的故事當中:設若有一天,佛祖的宏願成爲現實……
7點鐘,水聲停了。浴室的門輕輕推開,從墨綠當中脫穎出一縷如白晝般明朗燦爛的光彩,在幽暗的過道里活潑潑地跳了一下,閃進臥室。隨之,很多人(以前有很多人,以後還會有很多人)的夢想就在紫紅色的地毯上無遮無攔地呈現。烏黑的和雪白的、飄灑的和凝重的、真切地隆起和虛幻地陷落,都掛着晶瑩的水滴,在那兩盆盛開的瓜葉菊間走着對角線,時而邁過那塊陽光,時而踩進那塊陽光,打開電風扇,蜂鳴似的微風吹着真實抑或夢境的每一個細節,自在徜徉毫不經意,使很多人的夢想遭受輕蔑,輕蔑得近於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