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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的女人。
那是一座我們不曾進過的樓房。30多年前,那還是一種平民家的孩子所無從想象的房子。在大片大片灰暗陳舊的房羣中,小巷如網,積雪在路邊收縮融化得醜陋不堪,在上百年的房檐上滴淌得悠閒自得,空氣新鮮,空氣清冽刺骨,獨自一人穿過短短長長的窄巷,獨自一人,走過高高矮矮的老房,兩手揣在袖筒裏,不時焐一焐凍疼的耳朵再把手揣進袖筒裏,東拐西彎繞來繞去,仍是綿延不斷的窄巷和老房,懷疑到底是走到了哪兒,正要懷疑正在懷疑,豁然入目一座橘黃色的樓房那就是它,不高,但很大,燦爛如同一縷晚晴的夕陽。一座美麗而出乎意料的房子,9
歲那年我幾乎迷失其中。我以爲進了樓門就會找到一條筆直的甬道,就能看見排列兩側的所有房間,但是不,這裏甬道出沒曲回,廳室琳琅迷布,空間傲慢而奇異地分割。
我從未見過那麼多的門,所到之處都是關閉着的門,有時候四周都是門有七八個門有數不清的門,門上也沒有窗,我好像走進那個殘酷的遊戲中去了。(來呀試一試,看看哪個門裏是美女哪個門裏是猛虎)拉開一個門,裏面全是衣服,一排排一層層全是男人的領帶和大衣,全是女人的長裙和皮鞋,淡淡的樟腦味。推開一個門,在透明的帷幔後面有一張牀,以爲是牀但不是,幽暗中旋起一股微香,是一隻紫紅色的浴盆。再推開一個門,裏面有一隻貓有一萬本書,一隻酣睡的貓,和一萬本排列井然的書。另一個門裏又有三個門,有一道淡薄而明亮的光線,有一盆又安靜又熱烈的花。花旁的門裏傳出緩緩的鋼琴聲,敲了敲,沒人應,推一推,開了,好大的地方!在一座座沙發的那面,在平坦寬闊的地毯那面,遠遠地看見一個女人端坐的背影,問她,她什麼也不回答,她什麼也沒聽見,她只側了一下頭,散開的長髮和散開的琴聲遮住了她的臉。不敢再問,撤步出來,驚惶很久迷惑很久,尷尬地站在門旁不知所措,便永遠都記住了那個地方。畫家Z
必定也記住了那樣一個地方,並在未來把那些門那些窗那些平滑的牆壁那隻悠閒的貓和那盆純潔的花,隨意顛倒扭曲交錯地展示在他的畫布上,就像那琴聲的自在與陌生。(那是他畫了上百幅之後仍然不能滿意的一幅。幾十年後我將看到它,並將因此回想起他和我都可能有的一種經歷……)如果連出去的門也找不到了,如果又已經9
歲又已經不能哭,我只好沿着曲折的雨道走,推開一座座關閉的門我要回家。總能聽見那隱約的鋼琴曲,走出一道又一道門,我要回家。走出一道又一道門忘記了要找的女孩,一心只要回家。最後走進了那間屋子;最後彷彿也走進過那間屋子。
Z9歲時走進了那間屋子,看見了那根大鳥的羽毛。逆光的窗榻呈淺灰色;每一塊玻璃上都是耀眼而柔和的水霧和冰凌的光芒。沒有人,其他什麼都沒有,唯那隻插了一根羽毛的瓷瓶,以及安放了那瓷瓶的原木色的方臺。這可能僅僅是Z
多年之後的印象。經歷了歲月的剝蝕,那印象已不斷地有所改變。在畫家Z
不知所終的一生中,將無數次試圖把那早年的印象畫下來,那時他纔會發現要把握住那一瞬間的感覺是多麼渺茫。沒有人,唯獨這一個房門敞開着,隱隱的琴聲不住地傳來,他走進去,以一支夢幻曲般的節奏。除了那個方臺那個瓷瓶那根白色的大鳥的羽毛,什麼也沒有,屋裏寬敞而顯空曠,他走進去,以一個孩子天賦的神祕像似辨認出了什麼。或許這就是命運的指引,所有的房門都關着唯此一扇悠悠地敞開着,Z
以一個畫家命定的敏覺,發現了滿屋冬日光芒中那根美麗孤傲的羽毛。它在窗旁的暗影裏,潔白無比,又大又長,上端堅挺峭聳,末端柔軟飄逸,安閒卻又動盪。遲早都要到來的藝術家的激動引領着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