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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是什麼呢?以及,心靈在哪兒?
我記得有一位哲學家(記不住他的名字)寫過一本書(也記不住它的題目),書中問道:“我在哪兒?”胳膊是我的,“我”在胳膊裏麼?但沒有了胳膊,卻依然故“我”。腿呢?也一樣,“我”也不在腿裏。那麼“我”在心臟或大腦裏了?但是把心臟或大腦解剖開來找吧,還是找不到“我”。雖然找不到,但若給心臟或大腦上加一個彈孔,“我”便消失。
“我”,看來是一個結構,心靈是一個結構,死亡即是結構的消散或者改組。那麼這個結構都包含什麼呢?設想把一個人所有不致命的器官都摘除,怎樣呢?這個人很可能就像一棵樹或者一株草了。健全的生理就能夠產生心靈麼?那麼把一個生理健全的人與世隔絕起來,隔絕得完全徹底,他的心靈還能有什麼呢?心靈並不像一個容器,內容沒有了容器還可以存在,不,心靈是一個結構,是信息的組織,是與信息共生共滅的。所以,心靈的構成當然不等於生理的構成,心靈的構成正是“天人合一”,主觀與客觀的共同參與,心靈與這個世界同構。世界是什麼?如果世界不能被我們認識窮盡,我們一向所說的世界到底是什麼呢?我想,這世界,就重疊在我們的心靈上。雖然我們不能窮盡它,但是它就在那兒,以文學的名義無止無休地誘惑着我們。召喚着我們。
我在寫一篇小說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悖論:
“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
而我的全部印象纔是我”
我沒有用“記憶”,而是用了“印象”。因爲往日並不都停留在我的記憶裏,但往日的喧囂與騷動永遠都在我的印象中。因爲記憶,只是階段性的僵死記錄,而印象是對全部生命變動不居的理解和感悟。記憶只是大腦被動的存儲,印象則是心靈仰望神祕時,對記憶的激活、重組和創造。記憶可以丟失,但印象卻可使丟失的生命重新顯現。一個簡單的例證是:我們會忘記一行詩句,但如果我們的心緒走進了那句詩的意境,我們就會絲毫不差地記起它;當然那得是真正的詩句。一個衆所周知的例證是;普魯斯特在喫瑪德萊小點心時,一瞬間看遍了自己的一生。如普魯斯特一樣的感受,幾乎我們每個人都有過。
但是,印象中的往事是否真實呢?這也許就先要問問:真實是什麼?當我們說“真實”的時候,這“真實”可能指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