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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中的叛徒,單指暴行下的屈服者,不包括爲榮華富貴而給別人使壞的一類。]
11.我甚至想:置親人的苦難與生死於不顧者,是否還夠得上聖徒?當然,與此相反的行徑肯定是不夠。這樣看,做聖徒就還得靠點運氣了:第一,別讓敵人抓去;第二,這敵人不要是太殘忍的一種;第三,在終於熬不住折磨之前最好先死了,或忽然可以越獄。——咳,這題怎麼越作越沒味兒了?
那就換一條思路:一個爲了親人不受折磨而寧願自己去遭千古唾罵的人,是否倒更近聖徒些?就算是吧,但明顯離我們心中的聖徒形象還很遠。
那就再換一條思路:要是在任何情況下,“自己人”都不把“自己人”當叛徒看,行不行?要是敵人不把人當人,咱可不能無情無愛地把“自己人”逼到絕境,怎麼樣?好像還是不行。因爲敵人並不手軟,要是“咱的人”因此被一網打盡,咱的事業可咋辦?
看來真是這樣:在沒有自由主義——比如信仰和言論自由——之廣泛基礎的地方,聖徒難免兩難。那麼昆德拉與哈維爾的同時並存,這件事是偶然還是必然?
所以還有一條思路:“咱的事業”到底是啥事業?是爲了“咱的人”強旺起來,還是爲了天下人都是“自己人”?套句老話兒:是某某專政呢,還是“天下大同”、“自由博愛”?後一種思想氛圍下,纔可能出現聖徒吧?比如甘地,比如馬釘路得金,比如曼德拉和圖圖,比如他們的思想和主張。
12.剛剛看到圖圖的一本書:《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單這書名就讓我明白了許多事。甭說得那麼大,就比如一小羣人,相處得久了也難免磨擦、矛盾和積怨,要是還想處下去——還有未來,沒有寬恕則不可想像。何況數千年的人類,積下了多少恩怨呀!一件件地都說清楚也許能辦到,當反思的反思、當懺悔的懺悔自然更是必要,但若睚眥必報或“千萬不要忘記”地耿耿於懷,那就一定沒有未來了。
但問題馬上又來了:把歷史的悲劇丟開不提,是否也算寬恕?當然不是。但爲什麼不是?人應該寬恕什麼,懲罰什麼,警惕什麼,忘記什麼和不能忘記什麼?這就不單是堅強可以勝任的了,不單要有強足的精神養源,更要有深厚的思想養源。
13.跟以往的聖徒一樣,哈維爾的偉大也是更在於他的思想和主張。哈氏一定沒有刻意去當聖徒。聖徒肯定不在主義的張揚裏,而多半是在問題的研究中。所以我特別尊敬學者,相信那些埋頭於問題的人。要是我說劉小楓和陳嘉映等人即近聖徒,我也許是幫倒忙,但他們的工作依我看正就是神聖和產生神聖的工作。幾千年幾千年地義憤填膺和揮舞主義,號召得人們顛三倒四、輕視思想、怠慢問題,是個人就會貶低理性、嘲笑哲學,搖搖旗子就是一派精神,大義凜然卻是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