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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已完全上灘了,老頭子又到船邊來取錢,簡直是個托爾斯太<small>3</small>!眉毛那麼濃,臉那麼長,鼻子那麼大,鬍子那麼長,一切皆同畫上的托爾斯太相同。這人秀氣一些,因爲生長在水邊,也許比那一個同時還乾淨些。他如今又蹲在一個石頭上了。看他那數錢神氣,人那麼老了,還那麼出力氣,爲一百錢大聲的嚷了許久,我有個疑問在心:
“這人爲什麼而活下去?他想不想過爲什麼活下去這件事?”
不止這人不想起,我這十天來所見到的人,似乎皆並不想起這種事情的。城市中讀書人也似乎不大想到過。可是,一個人不想到這一點,還能好好生存下去,很希奇的。三三,一切生存皆爲了生存,必有所愛方可生存下去。多數人愛點錢,愛喫點好東西,皆可以從從容容活下去的。這種多數人真是爲生而生的。但少數人呢,卻看得遠一點,爲民族爲人類而生。這種少數人常常爲一個民族的代表,生命放光,爲得是他會凝聚精力使生命放光!我們皆應當莫自棄,也應當得把自己凝聚起來!
三三,我相信你比我還好些,可是你也應得有這種自信,來思索這生存得如何去好好發展!
我小船已到了一個安靜的長潭中了。我看到了用鸕鷀咬魚的漁船了,這漁船是下河少見的。這種船同這種黑色怪鳥,皆是我小時節極歡喜的東西,見了它們同見老友一樣。我爲它們照了個相,希望這相可看出個大略。我的相片已照了四張,到辰州我還想把最初出門時,軍隊駐紮的地方照來,時間恐不大方便。我的小船正在一個長潭中滑走,天氣極明朗,水靜得很,且起了些風,船走得很好。只是我手卻凍壞了,如果這樣子再過五天,一定更不成事了的。在北方手不腫凍,到南方來卻凍手,這是件可笑的事情。
我的小船已到了一個小小水村邊,有母雞生蛋的聲音,有人隔河喊人的聲音,兩山不大而翠色迎人,有許多待修理的小船皆斜臥在岸上。有人正在一隻船邊敲敲打打,我知道他們是在用麻頭同桐油石灰嵌進船縫裏去的,一個木筏上面還有小船,正在平潭中溜着,有趣得很!我快到柏子停船的岸邊了,那裏小船多得很,我一定還可以看到上千的真正柏子!
我烤烤手再寫。這信快可以付郵了,我希望多寫些,我知道你要許多,要許多。你只看看我的信,就知道我們離開後,我的心如何還在你的身邊!
手一烤就好多了。這邊山頭已染上了淺綠色,透露了點春天的消息,說不出它的秀。我小船隻差上一個長灘,就可以用槳劃到辰州了。這時已有點風,船走得更快一些。到了辰州,你的相片可以上岸玩玩,四丫頭的大相卻只好在箱子裏了。我願意在辰州碰到幾個必須見面的人,上去時就方便些。辰州到我縣裏只二百八十里,或二百六或二百廿裏,若坐轎三天可到,我改坐轎子。一到家,我希望就有你的信,信中有我們所照的相片!
船已在上我所說最後一灘了,我想再休息一會會,上了這長灘,我再告你一切。我一離開你,就只想給你寫信,也許你當時還應當苛刻一點,殘忍一點,盡擠我寫幾年信,你覺得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