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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結婚,突然電報通知,收到時她已經結好婚了。我們全家在臺灣只有出去喫一頓飯,爲北非的她祝福。這一回,我細觀女兒來信,她冷靜又快樂,物質上沒有一句抱怨,精神上活潑又沉潛。我們並沒有因爲她事先不通知而怪責她。這個老二,作風獨特,並不是講一般形式的人——她連名字都自己取,你拿她怎麼辦?
二十年歲月匆匆,其中有五年半的時間女兒沒有回過家,理由是“飛機票太貴了。”等到她終於回來了,在第一天清晨醒來時,她向母親不自覺的講西班牙文,問說:“現在幾點鐘?”她講了三遍,母親聽不懂,這纔打手勢,作刷牙狀。等她刷好牙,用國語說:“好了!腦筋轉出來了,可以講中文。”那一陣,女兒刷牙很重要,她在轉方向,刷好之後一口國語便流出來。有一回,看見一隻蟑螂在廚房,她大叫:“有一隻蟲在地上走路!”我們說,那叫“爬”,她聽了大喜。
三毛後來怎麼敢用中文去投稿只有天曉得。她的別字在各報社都很出名,她也不害羞,居然去獎勵編輯朋友,說:“改一錯字,給一元臺幣,謝謝!”她的西班牙文不好,可是講出來叫人笑叫人哭都隨她的意。
三毛一生最奇異的事就是她對金錢的態度,她很苦很窮過,可是絕對沒有數字觀念,也不肯爲了金錢而工作。苦的那些年,她真的醬油拌飯,有錢的時候,她拚命買書、旅行,可是說她笨嘛,她又不笨,她每一個口袋裏都有忘掉的錢,偶爾一穿,摸到錢,就匆匆往書店奔去。她說,幸好愛看書,不然人生乏味。她最捨不得的就是喫,喫一點東西就要叫浪費。有人請她喫上好的館子,喫了回來總是說:“如果那個長輩不請我喫飯,把飯錢折現給我,我會更感謝他,可惜。”
女兒寫作時,非常投入,每一次進入情況,人便陷入“出神狀態”,不睡不講話絕對六親不認——她根本不認得了。但她必須大量喝水,這件事她知道。有一次,坐在地上沒有靠背的墊子上寫,七天七夜沒有躺下來過,寫完,倒下不動,說:“送醫院。”那一回,她眼角流出淚水,嘿嘿的笑,這才問母親:“今天幾號?”那些在別人看來不起眼的文章,而她投入生命的目的只爲了——好玩。
出書以後,她再也不看,她又說:“過程就是結局。”她的書架,回國不滿一年半,已經超過兩千本,架上沒有存放一本自己的作品。
三毛的書,我們全家也不看,絕對不看。可是她的書,對於我們家的“外交”還是有效。三毛的大弟做生意,沒有新書,大弟就來拿去好多本——他不看姐姐,他愛古龍。大弟拿三毛的書去做“生意小贈品”。東送一本,西送一本。小弟的女兒很小就懂得看書,她也拒看小姑的書,可是她知道——小姑的書可以去當禮物送給老師。我們家的大女兒除了教鋼琴謀生之外,開了一家服飾店,當然,妹妹的書也就等於什麼“你買衣服,就送精美小皮夾一隻”一樣——附屬品。三毛的媽媽很慷慨,每當女兒有新書。媽媽如果見到人,就會略帶歉意的說:“馬上送來,馬上送來。”好似銷不出去的冬季牛奶,勉勉強強請人收下。
在這個家裏,三毛的作品很沒有地位,我們也不做假。三毛把別人的書看得很重,每讀好書一冊,那第二天她的話題就是某人如何好,如何精采,逼着家人去同看。這對於我們全家人來說真是苦事一樁,她對家人的親愛熱情,我們消受不了。她一天到晚講書,自以爲舉足輕重,其實——。我的外孫女很節儉,可是隻要是張曉風、席慕蓉的書籍,她一定把它們買回來。有一回三毛出了新書,拿去請外甥女兒批評指教,那個女孩子盯住她的阿姨說了一聲:“你?”三毛在這件事上稍受挫折。另外一個孫女更有趣,直到前天晚上,才知道三毛小姑嫁的居然不是中國人,當下大喫一驚。這一回三毛也大喫一驚,久久不說話。三毛在家人中受不受到看重,已經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