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直到他醫學院畢業、當完兵,然後進入著名的教學醫院當第一年住院醫師,並且把第一個月薪水拿給她之前,他從沒看過母親的笑容。
他記得那天母親很認真地看着薪水袋,好久好久之後才自言自語地說:「人家說我這麼拖磨,總有一日會出頭天……他們都不知道,最悲哀的是你,我是在等你出頭天。」
他沒父親,沒兄弟姊妹,跟媽媽同姓,身份證父親那一欄始終寫着「不詳」,一直到幾年前才改成空白。從小到大他從不曾像電影或電視裏演的那樣,在某個年紀時會問母親:「我爲什麼沒爸爸?」
他說不懂事的時候不知道要問,到懂事的時候則根本不敢問。
小學的時候,母親每天得幫三戶人家洗衣兼打掃。至於下午的時間,他記得母親曾經賣過臭豆腐、炸㷄、蚵仔麪線等等,而且每到放學時刻就會把攤子推到學校附近來賣給學生,所以一下課他就必須趕過去幫忙,生意高峰過後他就在攤子旁邊寫功課,直到賣完爲止,沒賣完的母子倆就拿來當晚餐。
每當幾個特定的孩子走過攤子前,母親總會小聲問他:「你考試分數有沒有比他高?」無論他的答案是有或沒有,母親接下來的話永遠是:「人家他們的爸爸不是有錢就是在做官,你爸爸是死在路邊被狗拖,如果你連讀書都贏不了人,那你以後就準備去幫他們做奴才倒尿桶!」
後來洗衣機方便了,擺攤子也常被警察抓,母親只好轉業去一家當時開始流行的地下酒家當內將,那時候他已經念高中。
他的便當和晚餐換成母親從酒家帶回來的剩菜,比起小學時代不僅花樣多,而且既豐盛又豪華,蹄筋、龍蝦、鮑魚、魚翅不稀奇,他說:「甚至還經常喫到裏頭附送的牙籤、酒瓶蓋和菸屁股。」
考上第一志願醫科的那一年春節,母親終於帶他回中部的老家「返外家」,聽到母親以那種故作卑微的語氣,跟幾個臉上沒什麼表情的阿姨和低頭抽菸的舅舅們說:「沒想到這個從小被我用餿水養大的孩子也會考到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