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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我出生時這個國家剛剛建立九年,比我晚一年出生的孩子很多都叫“國慶”或“十慶”。1959年的國慶我沒有印象,只在後來看了不少那一年拍攝的電影,都是歌舞昇平的那種,跟別的年份拍的片子不一樣。“文化大革命”批判了這批電影,說這批電影表現了“資產階級人性論”,證據是有的片子的女主角愛上了男主角,有的片子的女主角很愛自己的父親。在當時那是不允許的,每個人都應該只愛毛主席,其他都叫“無緣無故的愛”。現在的官方說法,那是中國電影的“第一次高潮”。
1971年,我參加了國慶遊行的兒童組字排練。按照計劃,我和其他數萬名兒童要共同組成那次遊行的背景,當軍隊和彩車走過天安門觀禮臺時我們就一齊打開手中的彩色大紙本子頂在頭上,向着天空拼出巨大的標語:“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爲此,我們從夏天開始停課,每天在學校集合,走十幾公里路到天安門廣場排練。很多小孩中暑,尿褲子。廣場旁邊的便道上有一排排鐵蓋子,掀開圍上的帳篷就是臨時廁所。有時我在裏面尿半截兒,尿急的女孩子們就提着褲子衝進來佔領了身後所有的茅坑,我只好從另一出口倉皇逃出。有的男孩正在大便,起也起不來,四周蹲滿女孩,又羞又無奈,氣得掉下眼淚。
等我們排練好了,這年的國慶遊行取消了,黨的副主席林彪乘飛機出逃蘇聯,在蒙古墜機身亡。毛主席很受打擊,從那以後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那年國慶日改在各公園慶祝了,我第一次去了頤和園,皇家園林的美景令我目迷神亂。在頤和園後山我迷了路,聽到山外的陣陣管絃就是走不出去,穿山度林時被亂石絆了一跤,右手背上至今留着一塊小傷疤。
以後的每年國慶我們都是發票遊園,文工團在公園裏搭臺表演節目,唱京劇,演雜技,還有女戰士的集體歌舞。我那時正在當小流氓,逢此場合便和另外一些小流氓到公園裏結交其他小女流氓。節日的公園裏到處可見獨自或結伴遊玩的良家少女,我們就上前或尾隨其後用輕浮的話挑逗人家,博人一笑,最終達到與人結識的目的。我在那些公園裏有過很多次美好和不堪回首的精神戀愛。
1979年,建國三十週年,我在青島海軍的一艘小船上當水兵,10月回家探親,家裏有一張人民大會堂國慶聯歡晚會的票,讓我去了。那是中國改革開放的頭兩年,到處洋溢着樂觀的氣氛,晚會的節目很豐富,除了歌舞、京劇,還放外國電影。在宴會廳還組織了大型舞會,無數穿戴時髦的青年男女在跳華爾茲,大廳裏響徹《藍色多瑙河》、《維也納森林》這樣的圓舞曲和中國民樂改編的《喜洋洋》、《步步高》等舞曲。我不會跳舞,我穿着軍裝,我說不出我有多壓抑,我感到世道變了,我和我身上這身曾經風靡一時令我驕傲的軍裝眼下都成了過時貨。正在跳舞的人們已經穿上了高跟鞋、喇叭褲、尼龍衫,燙了頭髮,手腕上戴着電子錶,大概還有人在說英語。回到部隊,我不再繼續寫入黨申請書,也不再搶着打掃廁所替戰友洗衣服表現自己多麼努力地在學雷鋒。我跟我們頭兒說我有辦法買到日本產的彩色電視機,揣着部隊養海帶掙出來的三千塊錢去廣東倒走私電器去了。
建國三十五週年,天安門恢復了閱兵,我在家看電視。鄧小平穿着沒有軍銜的陸軍軍裝站在一輛“紅旗”敞篷車內,露着一張很紅潤的臉,面前支着一個麥克風,宣誓一般舉着右手緩緩駛過集結在長安街上的陸海空三軍部隊行列。還有坦克、還有火炮、還有導彈……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那些戰士一起喊:“首長好!爲人民服務!”當他回到天安門城樓上,電視中出現了他和當時的總書記胡耀邦站在一起的鏡頭。我看到胡耀邦向他蹺了蹺大拇哥,意思好像是說:“真牛!”那天還發生了一件後來被廣泛宣揚的事,經過天安門廣場的學生突然打出一幅標語,上面寫着“小平你好”四個字,這簡短親切的問候在很多年裏感動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