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北平燕京大學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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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九三○年秋,餘開始轉入北平燕京大學任教,時年三十六歲,又爲餘生活上一大變。
回憶在小學時,如在三兼,有秦仲立。在鴻模,有須沛若。在梅村,有朱懷天。學校同事,情如家人兄弟。即爲餘書所未詳述者,亦復皆然。每校學生亦都在一百人上下,師生相聚,儼如一家。及在後宅,更覺師生親切,寢於斯,食於斯,團體即如家庭,職業即是人生。假期歸家固屬不同。然進學校如在客堂,歸家如返臥室。不得謂臥室始是家,客堂即不是家。故在小學中任教,總覺此心之安。
及去集美,學校規模龐大,組織複雜,始覺餘之與此團體,有主客之分。餘屬一客,顯與主體有別。然其時大部分同事多來自北方,極少攜家眷。三餐同室,惟江浙豫魯口味不同,則各自分桌。日必見面,情意易相通。及轉錫師、蘇中,全校只四班,每班五十人,則全校僅兩百人,同事亦僅二三十人。住校同事,寢室駢連,亦多朝夕接觸。學校事無大小,皆所預聞。團體小,投其中,不覺是一客,仍如一大家庭。不得謂居家始有生活,在此只是一職業,只是求生活一手段。但一進大學,則感覺迥異。
二
餘在蘇中,函告頡剛,已卻中山大學聘。頡剛復書,促餘第二約,爲《燕京學報》撰文。餘自在後宅,即讀康有爲《新學僞經考》,而心疑,又因頡剛方主講康有爲,乃特草《劉向歆父子年譜》一文與之。然此文不啻特與頡剛爭議,頡剛不介意,既刊余文,又特推薦餘至燕京任教。此種胸懷,尤爲餘特所欣賞。固非專爲餘私人之感知遇而已。
將起程,津浦路以積雨中斷,須乘海輪。張一麟仲仁介紹與潘昌祐佑蓀同行。佑蓀亦蘇州人,前清進士,曾赴日本學法律,返國後,仕於民初北洋政府爲法官。年老退休,亦在燕大任教。與餘一見如故,亦獲與爲忘年交。
既至校,與佑蓀同住朗潤園。園在故圓明園廢址左側,由燕京大門北向越一橋,不百步即至。單身教授率居此。一大餐廳,人各分食,遇佑蓀每同桌。佑蓀家住北平西城,其妻與幼子居之。佑蓀週末返家,週一晨來校。極熟北平一切掌故。常與偕遊頤和園及西郊各名勝,又曾同遊妙峯山。一湖南某君,忘其姓名,亦在燕大任課,教法律,事佑蓀如師。三人結隊,自山腳登山頂,分八程,每一程八里,沿途有廟,來者遇廟必小駐膜拜,虔誠者則三步一拜。七程五十六華里,歷級升達山頂,已黑夜。自此再一程,轉向下,羣峯四繞,妙峯如在盆底。遙望燈火,如游龍,諸路環向之。知各地來敬香者,正絡繹不絕。餘三人餐後小憩,亦攜燈火續行。抵妙峯,已深夜,無宿處。道士引至一小屋,供周文王神座,幸得隙地。佑蓀拼兩空桌爲牀,睡其上,餘睡神座右側地上。凡求子者皆來拜,終夜不絕,一如其向餘而拜,竟終夜不得眠。明晨下山,佑蓀精神旺健如常,誠亦難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