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華西大學四川大學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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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遷後居,屢逢空襲,每在傍晚。晚餐後,離壩至荒郊,躲一兩時始歸。入冬一晨遇驟寒,胃疾又作,較春初更厲。入華西醫院,診爲十二指腸潰瘍。臥院旬日始歸。時適日軍破長沙入廣西,後方惶恐,多謀逃避。相識者皆來醫院訪問,欲偕餘同逃。餘告以軍情不如此之急,可且觀望。米價驟跌,不妨暫趁廉價收購。或信餘言,皆得薄利。
餘出醫院後,遵醫囑,日進流質,薄米粥、雞蛋湯、羊奶、豆漿、麥片、藕粉如是之類,每兩小時進一餐,每日六餐或七餐。初則長日臥牀,稍後可室內小坐,又稍後在室外東廊下躺藤椅上曬日光,又稍後可在園中菜畦間散步,如是亦幾半年。遇精神佳,閱書消遣。
偶讀胡適之《論神會》諸作,不禁操筆爲文,寫《神會與壇經》一長篇,投寄《東方雜誌》。抗戰勝利後,又去昆明續讀《智圓書》。及在香港,又續讀《寶誌書》及《少室逸書》等。及遷居臺北,又讀《宗密原人論》諸書,更讀鈴木大拙書。絡續爲文,皆一意相承,收在《學術思想史論叢》之第四集。此實爲治禪史及理學史思想傳遞一大公案。而天台華嚴兩宗,亦時於言外旁及。餘昔曾屢促錫予爲初唐此三大宗作史考,錫予未遑執筆。餘此諸文,前後亦歷三十年之久,惜未獲如錫予者在旁,日上下其議論也。餘初撰《神會》一文時,陳寅恪亦因目疾偕其夫人遷來成都休養,餘雖常與晤面,但因兩人俱在病中,亦未克與之討論及此。迄今以爲憾。
三
餘撰《神會》一文外,又旁論及於當時政治問題,投寄重慶《大公報》,得六七篇。又兼收在賴家園舊作八篇,輯爲一編,名《政學私言》,付商務出版。一日晨,方出門去上課,梁漱溟忽來訪。餘告以正值有課,漱溟曰,無妨,我來成都小住有日,並暫居君之隔鄰。遂約隔一日晨再面。餘又返室,取《政學私言》一冊與之,曰,君倘夜間得暇,可試先讀此書。隔一日晨,餘遂訪之於其寓。漱溟告餘,此來有一事相商。彼擬創辦一文化研究所,邀餘兩人合作。餘即允之,問此事將於何時開始。漱溟曰,頃政府方召開政治協商會議,俟此事獲有結果,當即進行。又曰,君之《政學私言》已讀過,似爲政治協商會議進言也。餘曰,不然,書生論政,僅負言責。若求必從,則捨己田耘人田,必兩失之。君欲作文化研究,以倡導後學,茲事體大,請從今日始。若俟政治協商會議有成果,則河清難俟,恐僅幻想耳。漱溟聞餘言,大不悅,起座而言曰,我甚不以君言爲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今日國民黨與共產黨兩黨對峙,非爲結合,他日國事復何可望。餘曰,君言固是,亦須有緣。君其爲父母之命乎,抑僅媒妁之言乎。今方盛倡戀愛自由,君何不知。漱溟怫然曰,知其不可而爲之,今日大任所在,我亦何辭。餘兩人遂語不終了而散。
抗戰勝利後,餘返蘇州,任教無錫江南大學,曾於京滬車上兩晤漱溟。時漱溟居滬,常往返京滬間,出席政治協商會議。先一次告餘,每憶君在成都所言,此事誠大不易,茲當勉姑試之,不久或知難而退矣。第二次,車廂中乘客擠滿,無坐位。行過兩廂,忽睹一空位,餘即赴坐,乃旁坐即漱溟也。瞑目若有思,餘呼之,漱溟驚視,曰,君來正佳,我此去堅求辭職矣。語不多時,餘即下車。不久乃聞漱溟又去重慶。後餘至廣州,不憶遇何人告餘,已去函重慶促漱溟亦來,乃不意其後溟竟去北平。京滬車上之最後一面,則猶時時在餘之心目中也。
又一日,馮芝生忽亦自重慶來成都,華西壩諸教授作一茶會歡迎,餘亦在座。不知語由何起,餘言吾儕今日當勉做一中國人。芝生正色曰,今日當做一世界人,何拘拘於中國人爲。餘曰,欲爲世界人,仍當先作一中國人,否則或爲日本人美國人均可,奈今日恨尚無一無國籍之世界人,君奈之何。芝生無言。漱溟語不忘國。芝生自負其學,若每語必爲世界人類而發。但餘終未聞其有一語涉及於當前之國事。則無怪此後兩人同居北平之意態相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