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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终于爬过我的四十岁了。他好像累坏了,喘着粗气。
又一个晚上,她在他身体下面想。
男人就像一个动物,不断爬过她的身体。他的一只蹄子陷在里面了,拔不出来。今天拔出来,明天又陷进去。这块泥地他过不去了。
事完后,他像一头累坏的牲口,喘着粗气。先是那条腿,笨拙地挪过去。有时那东西像在她身上生了根,他拔出时有一种生生的疼。接着他的身体退回去。那只解开她衣服的手,从来不知道把脱了的衣服帮她穿上,也不知道摸摸她的腿和胸脯。
男人天蒙蒙亮出去,天黑回来,天天这样。晚饭的炉火熄灭后,家里唯一的油灯亮起。儿女们围着昏黄的灯光吃晚饭,盯着碗里的每一粒粮、每一片菜叶,往嘴里送。正是他们认识粮食的年龄。男人坐在一旁的阴影里,呼噜呼噜把一碗饭吃完,递过空碗,她接住,给他盛上第二碗饭。
她递给他饭时,眼睛盯着灯光里的一群儿女,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她胸脯上掐断奶,尝到粮食滋味,认出自己喜欢的米和面,青菜和水果。他们的父亲呼噜呼噜把又一碗饭吃完,不管什么饭都吃得滋滋有味。那么多年她只记住他吃饭的声音,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和眼睛。
四十岁以后的她,那个男人再没看见。她睁开眼睛,身子上面是熏黑的屋顶。她的男人不见了。她带着五个孩子,自己往五十岁走,往五十五岁走。孩子一个个长大成家后,她独自往六十岁走。
现在,她已经七十三岁,走到跟多年前一样的一个夜晚。风声依旧在外面呼喊,把一个人的全部声音送回来,把别的人引开,引到一条一条远离村庄的路上。她最后的盛开没有人看见。那个生命开花的夜晚,一个女人的全部岁月散开——她浑身的气血散开,筋骨散开,毛孔和皮肤散开,呼吸散开,瞳孔的目光散开——向四面八方。她散开的目光穿过大地上一座座没有月光的村庄:所有的道路照亮,所有屋顶和墙现出光芒——土的光芒,木头和落叶的光芒。一个人的全部生命,一年不缺地,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