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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后那块地还长苞谷。好像也长过几年麦子,觉得不对劲儿。七月麦子割了,麦茬地空荡荡,太阳落得更远了,落到荒野尽头不知道什么地方。西风直接吹来,听不见苞谷叶子的响声,西风就进村了。刮东风时麦子和草一块儿在荒野上跑,越跑越远。有一年麦子就跟着风跑了,是六月的热风。人们追到七月,抓到手的只有麦秆和空空的麦壳。我当村长那几年,把村子四周种满苞谷,苞谷秆长到一房高,虚土庄藏在苞谷中间,村子的声音被层层叠叠的苞谷叶阻挡,传不到外面。
苞谷一直长到十一月,棒子掰了,苞谷秆不割,在大雪里站一个冬天。到了开春,叶子被牲畜吃光,秆光光的。
另外几年我主要朝天上望,已经不关心日出日落了。天上一阵一阵往过飘东西,头顶的天空好像是一条路。有一阵它往过飘树叶,整个天空被树叶贴住,有一百个秋天的树叶,层层叠叠,飘过村子,没有一片落下来。另一阵它往过飘灰,好像远处什么地方着火了。后来我从跑买卖的人嘴里,没有听到一点儿远处着火的事,仿佛那些灰来自天上。更多时候它往过飘土,尤其在漫长的西风里,满天空的土朝东飘移。那时我就说,我们不能朝西去了,西边的土肯定被风刮光,剩下无边无际的石头滩。
可是没人听我的话。
王五说,风刮走的全是虚土。风后面还有风,刮过我们头顶的只是一场风,更多的风在远处停住,更多的土在天边落下。
冯七说,西风刮完东风就来了,风是最大的倒客,满世界倒买卖,跟着西风东风各跑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韩三说,西风和东风在打仗,你把白沙扔过去,他把黄土扬过来,谁也不服谁。不过,总的来说,西风在得势。
在我看来,西风东风是一场风,就像我们朝东走到奇台再返回来。风到了尽头也回头,回来的是反方向的一场风,它向后转了个身,风尾变风头,我们就不认识了。尤其刺骨的西风刮过去,回来的是温暖的东风,我们更认为是两场风了。其实还是同一场风,来回刮过我们头顶。走到最远的人,会看到一场风转身,风在天地间排开的大阵势。在村里我们看不见,一场一场的风,就在虚土庄转身,像人在夜里,翻个身,面朝西又做一场梦。风在夜里悄然转身,往东飘的尘土,被一个声音喊住,停下,就地翻个跟头,又脸朝西飘飞了。它回来时飞得更高,曾经过的虚土庄黑黑地躺在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