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猫扑小说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一只羊是他们定好协议的第三天输掉的,他下到库车河洗澡,那个人游到河中间,伸出手要他的羊髀矢。
输第二只羊是他去草湖割苇子。那时他已有了经验,在髀矢上系根皮条,拴在脚脖上。一来迷惑对方,使他看不见髀矢时,贸然地伸手来要,二来下河游泳也不会离身。去草湖割苇子要四五天,吐尼亚孜担心髀矢丢掉,便解下来放在房子里,天没亮就赶着驴车去草湖了。回来的时候,他计算好到天黑再进城,应该没有问题。可是,第三天中午,那个人骑着毛驴,在一人多深的苇丛里找到了他,问他要那块羊髀矢。
第三只羊咋输的他已记不清了。输了几只之后,他就想方设法要赢回来,故意露些破绽,让对方上当。他也赢过那人两只羊,当那人伸手时,他很快拿出了羊髀矢。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吐尼亚孜从青年步入中年。有时他想停止这个游戏,又心疼输掉的那些羊,老想着扳本儿。况且,没有对方的同意,你根本就无法擅自终止,除非你再拿出几只羊来,承认你输了。有时吐尼亚孜也不再把年轻时随便玩的这场游戏当回事儿了,甚至一段时间,那块羊髀矢放哪了他都想不起来。结果,在连续输掉几只肥羊后,他又在家里的某角落找到了那块羊髀矢,并且钻了个孔,用一根细铁链牢牢拴在裤腰带上。吐尼亚孜从那时才清楚地认识到,那个人可是认认真真在跟他玩托包克。尽管两个人的青年已过去,中年又快过去,那个人可从没半点儿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有一段时间,那个人好像装得不当回事儿了。见了吐尼亚孜再不提托包克的事,有意把话扯得很远,似乎他已忘了曾经给过吐尼亚孜一块羊髀矢。吐尼亚孜知道那人又在耍诡计,麻痹自己。他也将计就计,髀矢藏在身上的隐秘处,见了那人若无其事。有时还故意装得心虚紧张的样子,就等那人伸出手来,向他要羊髀矢。
那人似乎真的遗忘了,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都没向他提过羊髀矢的事,吐尼亚孜都有点绝望了。要是那人一直沉默下去,他输掉的几十只羊,就再没机会赢回来了。
那时库车城里已不太兴托包克游戏。不知道小一辈人在玩什么,他们手上很少看见羊髀矢,宰羊时也不见有人围着抢要那块腿骨,它和羊的其他骨头一样随手扔到该扔的地方。扑克牌和汉族人的麻将成了一些人的热手爱好,打托拉斯、跑得快、诈金花、看不吃、自摸和。托包克成了一种不登场面的隐秘游戏。只有在已成年或正老去的一两代人中,这种古老的玩法还在继续。磨得发亮的羊髀矢在一些人身上隐藏不露。在更偏远的农牧区,靠近塔里木河边的那些小村落里,还有一些孩子在玩这种游戏,一玩一辈子,那种快乐我们无法知道。
随着年老体弱,吐尼亚孜的生活越来越不好过,儿子长大了,没地方去挣钱,还跟没长大一样需要他养活。而他自己,除了有时被人请去唱一天木卡姆和花一礼拜时间打一只铜壶,也快没挣钱的地方了。
这时他就常想起输掉的那几十只羊,要是不输掉,养到现在,也一大群了。想起跟他玩托包克的那个人,因为赢去的那些羊,他已经过上好日子,整天穿戴整齐,出入上层场所,已经很少走进这些老街区,来看以前的穷朋友了。
有时吐尼亚孜真想去找到那个人,向他说,求求你了,快向我要你的羊髀矢吧,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人家也许真的把这件早年游戏忘记了,而吐尼亚孜又不舍得丢掉那块羊髀矢,他总幻想着那人还会向他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