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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深深意识到,一个只有百十万人的满族,要想统治亿兆人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大华厦,一定要有“认同”的意识的。这一点上头,他似乎比别的皇帝格外地自觉清醒。元代蒙古人是打进曲阜孔庙的,因为孔夫子说过“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这话太伤他们的自尊心,因此进庙照着孔子像脸颊就是一箭。即使历代汉族皇帝尊孔,人庙行的也只是“师生”礼:二跪六叩,也算非常礼尊隆重了。康熙数度谒孔,封林加谥,步如履冰,小心奉敬,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他心里是否真的那么敬爱孔子已无从追索,然而他肯定晓得,孔孟之道是华人文明之根,不尊孔没法和汉人打交道,更甭说去统治他们。
满族人的天下是靠武力打下来的。满族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军对汉人除了一部《三国演义》几乎一无所知。他们有的是“武化”,却没有什么“文化”。康熙在笼络中原文化人上可说是不惜委屈万乘之尊,费尽了心机。平常的科举是帝王驾驭文人的一贯手法。康熙觉得远远不够,又开了一个“博学鸿儒科”,一批前明遗老便成了这一科的“征君”——你们不是总在背后骂我们吗?你们不是惦记着那个“华夷之辨”瞧不起我们吗?你们不是总盼着那个死了的“大明”吗?你们不是嫌那些主考大人不够资格来“考”你们吗?好,现在我来,我亲自请你来,你不能来也必须来,我亲自当主考!——这样,极大地满足了这撮人的自尊、虚荣心,足尺加三给足了面子。来应考的一律安车蒲轮礼送京城,考中的考不中的一律给官。即使真的不情愿“臣于本朝”的,也在这种强制下如“失节之妇”,取消了骂人的资格。考上了的自然光宠荣耀,心里扁扁的服了。康熙的这一手“学习”法,可谓用心苦极,手段辣极了。资料里对这些事尽管有所伪饰,也还是看得出来,这一百八十来位“征君”心情复杂,啼笑皆非,表现也各异。有的是欣欣然,有的是茫茫然,有的是明哭暗喜,有的是装模作样,鸡飞狗跳,“一队夷齐下首阳”了。
就康熙而言,他自己是个天之骄子,这么着“学习”自也有些委屈的。应考的人捣乱,有的不肯来,绳捆索绑来了,来的不应试,“本人有病”;应试的有的交白卷,有的故意做错题,还要一律“优遇”,自然难免别扭。但为了他的天下社稷,他都一概忍了。有意思的是,在南巡时,拜谒明太祖朱元璋墓,他以“当今”拜先帝,居然也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感动得在场的耆臣遗老无不欷歔零涕,亡国灭族的切齿之恨也就在这一片哭声中消解得无影无踪。
他具有这般非凡的“工作能力”和个人魅力,作为领袖,受到当时人民的称扬拥戴,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了。他与俄国的彼得大帝是同时期的人物,史学界有人把他与彼得一世比较,认为是不逊于彼得大帝在俄国历史上的地位的。我们自幼受到的教育,看一个封建人物,尤其是皇帝,必须首先看他的“局限性”,然后才去轻描淡写地说几句他的“贡献”。某市一位市长,一上任便下令推倒了康熙的塑像,那也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是人民当家做主,怎容“封建”在我市张扬辉耀?一位非常著名的作家当面对我说“大帝”这个名字不妥。中国没有“大帝”这个词,也是不以为然的意思。我回答说,俄国人可以称彼得大帝,我们中国人当然也可称康熙大帝。中国有这个词没有这个词原无关紧要,只要世界上有这词就成。而且事实上,玉皇大帝难道是个外国词?
《康熙大帝》一书于是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