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課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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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卻連寫也不大會寫呢!這樣我可永遠不能學習啦!這樣我可就不會有進步啦!我現在是多麼懊悔白丟了時間,曠課,去尋鳥巢,去到沙爾河上溜冰!剛纔我還覺得那麼討厭,那麼沉重的我的那些書,我的文法,我的歷史,現在就好像是我的老朋友,捨不得分手了。阿麥爾先生也是那樣。想到他要走了,我不能再看見他了,就使我忘記了他的責罰,戒尺。
可憐的人!
是爲了這最後的一課,他才穿上了他在假日穿的漂亮衣服,而現在,我也懂得村子上的那些老頭子爲什麼坐到課堂的後面來了。這好像是說,他們懊悔沒有常常來,到這學校裏來。這也是表示感謝我們這位老師四十年來克盡厥職,表示向“那失去的祖國”盡他們的本分的一種態度……
我正在那兒想着的時候,忽然聽到叫我的名字。現在是輪到我背書了。我是多麼願意出不論怎樣的代價,讓我可以把這整篇分詞規則,高聲地,清楚地,沒有一個錯誤地,一口氣背出來;可是我一開頭就打疙瘩了,我站在那兒,盡在我的凳子搖擺着,心兒膨脹着,頭也不敢抬起來。我聽見阿麥爾在對我說:
“我不來責罰你,我的小法朗茲,你也責罰受得夠了……弄到現在這個樣子。每天,總是這樣對自己說:嘿!我有的是時候,我明天可以唸的。接着你就碰到了這種情形……啊!這真是我們阿爾薩斯省的大不幸,老是把教育推到明天去。現在,那些人就有權對我們說:怎麼!你們自以爲是法國人,而你們既不會念你們的國文,又不會寫!……在這一方面,我的可憐的法朗茲,罪最重的還不是你。我們大家都應該有責備自己的份兒。”
“你們的父母並不怎樣一定要你們受教育。他們寧可派你們去種地,或者送你們到紗廠裏去。可以多賺一點錢。就是我自己,難道我一點沒有可以責備的地方嗎?我可不是常常因爲叫你們去灌溉我的花園,而不給你們上課嗎?而當我想去釣魚的時候,我可不是老實不客氣就給你們放了假嗎?……”
於是,一件一件地,阿麥爾先生就開始對我們說起法文來,說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最明白,最堅實的:應該在我們之間把它保留着,因爲,當一個民族墮爲奴隸的時候,只要不放鬆他的語言,那麼就像把他的囚牢的鎖匙拿在手裏一樣……接着他就拿起一本法文書來唸我們的功課。我真驚奇怎麼我都那麼懂得。他所說的話,我都覺得很容易,很容易。我也想,我從來也沒有那麼好好地聽過,他也從來沒有費那麼大的耐心講解過。你竟可以說,這個可憐的人在臨去之前,想要把他全部的學問都給了我們,把他的全部學問一下子塞進我們的頭腦裏去。
上完課,就是習字了。爲了這一天,阿麥爾先生替我們預備好了嶄新的習字範本,在範本上,是用漂亮的楷書寫着:“法蘭西,阿爾薩斯,法蘭西,阿爾薩斯。”這好像是一些小小的旗幟,掛在我們的書桌的木幹上,在整個教室中飄蕩着,人們就只聽見筆尖兒在紙上的沙沙聲。一個時候,金甲蟲飛了進來;可是一個人也沒有注意它們。就連那些最小的也都在用心畫他們的直槓子,那麼全心全意地,好像這還是法文似的……在學校的屋頂上,鴿子低聲地囀着,於是我聽見它們的時候,心中暗想:
“難道人家要叫它們也用德文唱嗎?”
不時地,當我從我的紙頁上抬起眼睛來的時候,我看到阿麥爾先生不動地站在他的講壇上,定睛注意着他四周的物件,好像他要把他的這整個小小的學校,全裝進他的目光中去似的……你想想!四十年以來,他總是在那同一個地方,面前是他的院子和他的完全不變的課堂。只是那些凳子、書桌,是因爲用得長久而磨得很光滑了;院子裏的胡桃樹已經長大了,而那他自己親手種的蛇麻子,現在也在窗上盤結着,一直盤結到屋頂了。對於這個可憐人,這是多麼傷心的事:離開這一切東西,聽見他的妹妹在樓上房間裏來來往往地走着,正在關他們的大箱子!因爲他們明天就要動身,永遠地離開此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