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邊 兔兒爺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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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兒爺姓徐,公司的同事原本都叫他老徐。“兔兒爺”這個外號是他辭職以後才得着的。人都走了,纔得到一個外號,一般來說這不是什麼好事,依我看,這應該算是他的諡號纔對。但這似乎又有什麼不妥,我便沒跟老徐說,依然叫他老徐。
老徐辭職前是一個程序員。
他有紮實的程序功底、良好的編寫習慣和深厚的實戰經驗,還去法國留過洋。我所認識的程序員,大多不太在意生活上的細節,而老徐則完全相反,是個感性的人。這又與其100千克的身材和一口豪邁的東北口音不太匹配。舉例來說,他冬天上班手冷,打字速度下降。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老徐斥巨資購買了一個不鏽鋼煤油暖手爐,最後差點兒把公司點了。在公司,老徐喝的茶是最好的,他也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活的喝白茶的人。此人還是個文藝中年,其放在公司公共書架上的藏書乃是我公司第二名,在我之上,僅次於藝術總監。藝術總監是個文藝老年,書架上都是些畫冊、名著精裝收藏版之類的東西,做不得數。而老徐的藏書都是些很正經的小說,譬如塞林格、卡爾維諾等大路貨。一般來說,在公司存放這種書籍皆屬於作態,因爲多數文藝中年早在二十年前就看過這些基礎讀物了。我和老徐是特例,我是因爲讀書少,近年纔開始識字;老徐則是真心喜愛這些書,翻來覆去地讀。老徐還喜歡看電影,我們交談時若談到電影,就像一位新上任的母親談到孩子一樣,很難收場。有一回,我對老徐發牢騷說:“有個電影叫《殺手喬》,真是太不好看了。”老徐聞言,煙掉到了地上,撿起來惡狠狠地對我說:“甚矣,汝之不惠!這是近年來難得的好片子!”我不失時機地問:“你喜歡《慕尼黑》嗎?”老徐說:“也喜歡”。我於是斷定我們屬於兩個星球的人了。
《殺手喬》裏,有個脆弱的精神分裂症少年,對他僱用的殺手講他過去開農場養兔子的經歷。那段臺詞的大意是:養兔子很爽,給自己幹活,傍晚喝上一瓶,看着兔子不停地交配和生小兔子,最後終於精神分裂了。老徐聽我說完,勃然大怒,喝道:“放屁!”然後開始用英文複述起那段臺詞來。遺憾的是,聽完之後並沒覺得跟我說的有什麼不同,反而覺得老徐也精神分裂了。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就是老徐對養兔子這件事的感情根源。轉過年來,老徐果真辭職去養兔子了。
有一天,我正在辦公室接受老闆的批評教育,老徐敲門進來了。
“正好你倆都在,”他說,“說個事兒。”你知道,當一名員工對你說出“說個事兒”這四個字時,他鐵定是要說辭職的事。他要是想加薪,或是想請長假,或是想扎誰的針兒,都不會說這四個字,唯獨辭職。果不其然,老徐對老闆說:“我走了,辭職,不幹了。”老闆當然按照遊戲規則,做驚愕狀,俄而問道:“你找着新公司了?”這時老闆的心理活動是這樣的:你小子要是找到了新公司,說明你最近這段時間就沒正經幹。搞不好你還接了私活!你要是沒找到新公司就辭職,那——那就——那誰信呀?所以老闆問出這句話時,表情十分凝重,語速十分緩慢。因爲這一句話裏包含了三個問題:你找着新工作了嗎?你要幹嗎去?你什麼時候走?信息量是非常巨大的。沒想到老徐徐徐地說了一句話,把三個問題都回答了。
“我過年回家,就不回來了,打算養兔子。” 留過學的人分爲兩類:一類是任何事情自己都做不了決定,一類是任何事情都自己說了算。老徐當然屬於第二類,是個擰種,做事非常決絕,平素裏就不太好溝通。他要是說他打算幹什麼,那是一定要乾的。最後的結果與他的打算唯一的區別就是:他過年回了家,然後又回來了,最後在北京郊區養上了兔子。這件事在公司成了話題,大家總是說起老徐,說一個資深程序員爲什麼回去養兔子,爲什麼要在北京養兔子,爲什麼不養豬不養鴨子偏偏要養兔子,等等。並且大家還給老徐添了個外號叫“兔兒爺”。帶着大家這些紛繁複雜的疑問,在一個暖和的週末,我開着車去看老徐,想要摸清這些問題的答案。當然這只是一種說法,真正的原因是我跟老徐的交情很好。要知道,當時我是產品經理,產品經理能跟程序員交情好,只能說明兩個人都是大好人。想到這裏,我挺起了胸膛。
我和老徐,以及另一位姓王的員工,並稱爲公司的“三老”。表面上這是尊敬我們仨入職時間最早,其實是狗屁,我們心知肚明。這是揶揄我們精神不正常,太早步入了老年的精神狀態。那位老王本身長得就比較着急,臉上溝壑縱橫,實際年齡也是我們仨裏面最大的。他喜歡攝影,熱衷於帶上一套超級長焦去拍些花草風光,並且還能把這些片子賣個好價錢,來買一種罕見的進口香菸抽。我則喜歡養金魚,也不知道養金魚礙着誰了。老徐除了每日裏捧個不鏽鋼煤油手爐之外,桌上還擺滿了葫蘆,花梨紫檀的手串和小把件(皆是真貨),紫砂壺和上好的茶葉。有一回公司安排出差,我們仨陰差陽錯地湊在了一個車裏。路上,老王對我們說:“你們知道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就是立刻退休,每天一早到景山上拉京胡去。”我和老徐撫掌稱善。其實我是想立刻退休,買一口巨大的泥盆養上幾十尾上等的墨龍睛,而老徐當時肯定在想退休養兔子的事情。
老徐租的院子在一片桃樹園的最裏面,四面短牆看起來弱不禁風,我要是年輕幾歲,騙腿兒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