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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設計得準確無誤。這天夜裏,哨兵報告發現游擊隊,黑娃問:“是不是進攻?”哨兵說:“看樣子像是路過。”黑娃當即命令:“用炮轟!”熱烈的大炮的轟鳴無異於禮炮。黑娃當即馳馬稟告團長,不料一營長白孝文和二營長焦振國聞聽炮聲之後已趕到團部,立即報告了開炮的原因,而且極力鼓動團長調一營二營步兵去追擊。張團長喪氣地說:“長八條腿也攆不上了!”
大約過了十來天,在保安團最高的軍務會議上,張團長傳達了省上關於全面徹底剿滅共匪的緊急軍事命令,縣保安團要由守城轉入大進攻。縣黨部書記嶽維山親自到會動員:全國已經開始了對共匪的總體戰,三個重點進攻區,本省就佔一個,而且是共匪的司令部。本縣保安團要進山剿滅游擊隊,還要加緊清除各村各寨的共匪地下組織,白鹿原仍是重點窩子。嶽維山最後說:“現在到了徹底剿滅共匪的時候了,諸位爲黨國立功的時候到了。”
當動員會進行到尾聲的時候,白孝文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鹿營長,我聽說有個共匪遊擊分子投奔你來了?”黑娃先是一愣,迅即滿不在乎地說:“我把他給崩咧!”白孝文說:“你該問問清楚。他來投你,肯定肚裏裝着情報。”黑娃輕淡地笑笑:“咋能不問呢?這貨是亂摸女人給游擊隊處治後逃來的。一問三不知,是個廢物。我還擔心他是游擊隊放出來的誘餌哩!”白孝文仍不甘罷休:“按咱們各營的職責,這事該着我管。”黑娃笑着:“那好,下回再有投來的游擊隊分子,就交你發落,我倒省了事!”張團長說:“事情的職責弄清就行了。”嶽維山說:“非常時期,大家務必精誠團結,齊心剿共。”
按照各營原先的職責,結合新的剿共任務,張團長重新調整了兵力部署,二營被抽調出來剿滅秦嶺裏的游擊隊,再由一營白孝文的屬下抽出一個排,加強到二營,交焦振國指揮,組成一個加強營;一營再招募一排團丁補充齊全,不僅要守護縣府安全,而且要主動出擊配合各個聯保所清剿地下共匪組織;只有三營黑娃沒有太大變動,仍然堅守古關峪口,以防止游擊隊偷襲縣城,因爲大炮暫時派不上用場……
黑娃仍然堅持已經形成規律的生活習慣,清早起來,先舞劍,後練太極軟功,然後誦讀。好久沒有領教朱先生了,在二營長焦振國領着團丁進山以後,黑娃於傍晚時分騎馬去找朱先生。
黑娃把馬拴在書院門外的樹上,走進門去。看見朱先生坐在庭院當中,背向大門,面向原坡,破舊的高背藤椅上方露出一顆雪白銀亮的腦袋。黑娃打躬作揖之後坐下來,朱先生把倚靠在藤椅上的腰身端直支起來,笑着問:“你還有閒心到這兒來?不是一家老少都忙活起來殺豬逮貓哩嗎?”黑娃聽不懂解不開就隨口答應說:“我還是原馬原鞍原樣未變喀!”朱先生又說:“你怎麼就能輕鬆呢?不看看這回這風颳得多兇!”黑娃琢磨一陣兒,才解開了朱先生的話,先生把政府對共產黨的全面進攻稱爲颳大風,“一家老少忙活起來”隱喻上自蔣介石下至地方聯保大小官員都動員起來,“殺豬逮貓”則清楚不過是指共產黨的兩位領袖朱德和毛澤東了。黑娃驚奇地問:“先生足不出院,對時局怎麼知曉?”朱先生又說:“風颳到我耳朵了。”
不久前,發生過一件不尋常的事。也是一個夕陽慘淡的傍晚,國民黨滋水縣縣部書記嶽維山由白孝文陪引着登門造訪朱先生。嶽維山對朱先生克服包括經費在內的種種困難表示欽佩,一再說明自己是剛剛得知編印縣誌發生了經費問題,以彌補過失的口吻問:“先生,你說還得多少錢?”白孝文接着說:“嶽書記也是文墨人,很關心縣誌編印的事,只是黨務太忙。昨日一聽說經費困難,今日就來解決問題。姑父你敞開說吧,嶽書記一句話,啥問題都解決了。”朱先生說:“不過是買一兩支槍的錢。”嶽維山說:“明日就給你送來。”朱先生笑笑說:“不用了。我賣了書院的兩棵柏樹,石印款交齊了。還是留下錢買槍吧!槍炮當緊。”嶽維山還是堅持要把款子送來:“那就把這錢發給諸位先生,先生們編縣誌勞苦功高啊!”朱先生搖搖頭:“先生們早都各回各家了。”嶽維山聽罷換了話題,大聲重氣地稱讚朱先生髮表“抗日宣言”的事,在三秦以至在全國造成了巨大的感召力:“先生身上體現着我中華民族的正氣。”朱先生卻像被人揭了瘡疤一樣難受:“唔!你怎麼又提出一壺沒燒開的水來!”嶽維山說:“關鍵不在你去成去不成前線,在於你那一紙聲明,勝過千軍萬馬。”朱先生自嘲地說:“連個屁也不頂。我在國人面前發了宣言而不能踐行,這張臉可是丟遠了丟光了。”白孝文插言解釋說:“姑父從來是言行一致的,沒有人這樣看。”嶽維山接着向朱先生講述了國共兩黨戰鬥的局勢,說是三個月可在全國徹底消滅共產黨,一個完整的中國和一個政黨的大統一局面即將到來。嶽維山說:“爲了促進全國民衆團結反共的大局形成,請先生再一次發表聲明——”
“你繞了那麼多彎路才歸到正宗上。你叫我發表什麼聲明呢?”
“就像你發表的抗日宣言一樣嘛!”
“可倭寇已經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