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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兆鵬坐在椅子上等着,心裏難以抑制的激動卻又神智不亂,腦子裏開始構思選擇見到嶽維山時說什麼最好。一聲槍響又連着一聲槍響,接着就再無聲息,他難以捉摸槍聲裏是否隱藏着惡禍?他迅即跳出屋門,問站崗的團丁發生了什麼事,團丁驚恐地搖頭說搞不清,猜不準。鹿兆鵬突然意識到方纔策劃的方案過於簡單,甚至不無嚴重疏漏,完全可能導致出另外的糟糕結局;孝文出門以後如果不是去對付團長,而是對黑娃和焦振國突施襲擊呢?剛纔的槍聲又恰恰響了兩下。他轉到屋子牆側的隱蔽處裝作尿尿,做好了應變的最壞準備。幾個團丁急匆匆雜沓沓走來,似乎還拖拽着一個人,咚地一聲扔下了。鹿兆鵬看見白孝文和焦振國走到門口,才放下心走過去,看到門口磚臺階下扔着一具死屍。白孝文說:“我把他拾掇了。”鹿兆鵬問:“你把誰拾掇了?”白孝文說:“團長嘛,還能拾掇誰?”鹿兆鵬問:“他拒不接受起義還是反抗?”白孝文不耐煩地說:“他咯咯嚷嚷拿不定主意。誰這陣兒還有心跟他磨纏!”,鹿兆鵬說:“打死了算了,你把屍首拖來弄啥?”孝文輕巧地說:“請你驗明正身呀!”

三個人重新在屋子裏坐下,焦振國說起和張團長談話的經過。張團長一看見他和白孝文進門就眨眨眼睛,狐疑滿面地問:“有啥重要情況,你倆一搭來?”按說他倆此時誰也不該來,應該駐守在陣地上。白孝文說:“西安已經解放了,咱們起義吧!”張團長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虛汗一下佈滿臉孔,更加頻繁地眨着眼睛,終於咯咯囔囔說:“你們要起義,我不阻擋。看在多年的交情上,讓我歸還故鄉解甲務農。”焦振國還沒說舊一句話,白孝文的槍聲已經響了,正擊中張團長的左胸。張團長猛然彎了腰,雙手捂住胸口,好久才揚起頭來緊緊盯着白孝文。白孝文對着張團長的臉又射了一槍,張團長迅速像一堵孤牆倒下去。

這時,黑娃押着嶽維山進來了。

鹿兆鵬腦子裏還想着張團長被孝文迎面擊中的臉孔會是怎樣扒皮撕裂的景象,還在想着有無必要迎面放這一槍的事,突然看見了嶽維山背縛着雙臂站在屋子裏的敞亮處。嶽維山也顯得老了,眼角和額頭的皺紋不再細密而變得粗深了,藏青色中山服被麻繩抽拽得再不周正,偏分的頭髮已經疏朗,也呈現出紊亂,唯有那雙眼睛略現懊喪,卻絕無一縷畏怯。他很安靜地站在屋子中間。沉靜的眼神和平靜的臉色顯示着他的自信。鹿兆鵬依然穩穩坐在椅子上,兩隻胳膊架在椅子左右兩邊的扶欄上,十指交叉着一動不動。在嶽維山最初進門時,他翻眼瞅了一下,然後就這麼坐着不動。對這個人說什麼傲視和蔑視的話,已經沒有意義,實施怎樣的報復也難使人產生報復的痛快,這個人與他效忠的那個政權已經不可挽回地完蛋了,但不說一句什麼話,也難以平復情感,他和他畢竟交手爭鬥了二十多年哪!鹿兆鵬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走到嶽維山當面,緊緊盯住那雙眼睛,嶽維山並不畏怯也不躲避,沉靜地盯着兆鵬,兩雙眼睛就那麼對峙着。鹿兆鵬嘬了嘬嘴脣說:“我過去在你手裏標價是一千塊大洋,你而今在我手裏連一個麻錢都不值。”嶽維山臉頰上的肌肉抽搐一下,鹿兆鵬一轉身重重地甩出一句:“你比我賤!”

黑娃請求說:“我把他先關起來吧?”嶽維山這時纔開了口:“給我一槍,你們也少了麻煩。”鹿兆鵬擺擺手,招呼黑娃說:“咱們先坐下來開會。”隨之走到嶽維山眼前,解下捆綁着胳膊的細麻繩,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坐下來旁聽。我們要商量滋水縣保安團起義的備細事項,你看看你聽聽,看看我們將怎樣摧毀你二十多年來在滋水慘淡經營的那個反動政權吧!”嶽維山被鹿兆鵬強按在肩膀上的那隻手壓坐到一隻椅子上,支撐着他身心的那根柱子折斷了,歪側着腦袋閉上眼睛。鹿兆鵬看了看錶,揚起頭說:“同志們,我們抓緊開會。現在差三分就到零點,滋水縣事實上已經屬於人民了……”

多半年後,即滋水縣解放後的一個新年剛剛過罷,副縣長鹿兆謙在他的辦公室裏被逮捕。黑娃那陣子正在起草一份申請恢復自己黨籍的申請報告,屋子裏走進兩個人來,他沒抬頭,直到來人奪抽手中的毛筆時,他才發覺來人不是向他請示工作。他尚來不及思索,已經被細麻繩索捆死了胳膊。黑娃跳起來喊:“爲啥爲啥!誰派你們來的?”倆人啥話不說,只推着他往門外走。

黑娃被囚進縣城西角那座監獄。他向送飯的人和看守的人千遍萬遍請求:“我要見縣長,我要見白孝文,我要見白縣長。”他最後忍不住大聲嚎叫:“我要見白孝文白縣長!”直到嗓子吼出血,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突然躺在牀板上,把一些不連貫的往事想過一遍再想一遍。

起義的儀式是第二天下午舉行的,他的炮營打響了起義的禮炮。鹿兆鵬沒有參加那個激動人心的起義,他把一切安排妥當,於黎明時分騎着那輛破自行車就回城裏去了,說是師部的工作更加緊迫。聽說兆鵬回到西安只待了兩天,又隨着部隊一路朝西打去,一直追打到新疆。他沒有給他來信,也沒有捎過一句話,現在他在哪裏,活着還是死了,都搞不清,據說扶眉戰役傷亡很大。如果能搞情兆鵬的下落,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白孝文縣長不點頭,誰敢逮捕鹿兆謙副縣長呢?黑娃就拼命吼嚎白孝文,也許他在縣政府裏能聽見他的叫聲。他記得起義後的第三天,原保安團二營長焦振國把一張《羣衆日報》摔到桌上,“你看看。”黑娃看到西北軍政委員會主任賀龍簽名的一則電訊,是表彰滋水縣保安團起義的。電文的稱呼爲“滋水縣保安團一營營長白孝文同志”。黑娃看罷說:“賀龍弄錯,咱們是整個保安團三個營千十個官兵全都參加起義了。不是一營三百多人單獨起義的。”焦振國說:“你再看看下面的文章——”黑娃就看到白孝文寫給賀龍關於率領一營起義的敬信。黑娃咂了咂舌頭說:“孝文這熊弄事光顧自個,你把咱們全團三個營一同起義的事全部報告給賀主任,賀主任肯定更高興。”焦振國說:“給賀主任寫這個報告也輪不到他嘛!你是起義的發起人,又是大家公推的起義的頭兒,這是跟鹿兆鵬當面說定的事,他憑啥先給賀主任報頭功?”黑娃不滿意地瞅了焦振國一眼:“兄弟,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心眼兒太窄。這算個啥大不了的事?孝文報了也就報了,他沒寫上二營三營,難道你我就不算起義?”焦振國撇着嘴角說:“黑娃老哥!你給我開一張起義證明條子,我告老還鄉務農呀!”黑娃火了:“你這算做啥?咱們剛起義剛解放恨不能長出三個腦袋八雙手,你倒要走了?你走了革命工作撂給誰?我能招架得住?”焦振國毫無所動地堅持要走。黑娃急了說,“你不說清道明,我不開證明!你是不是對我不滿?”焦振國說:“我總怯着孝文補打到團長臉上的那一槍。”黑娃仍然沒有放手焦振國歸鄉。半月後,中共滋水縣縣委第一任書記秦繼賢同志赴任,焦振國從他手裏磨纏到一張起義證明件,終於回陝南那個閉塞的小縣去了。臨行時,黑娃只是簡單地和他握了握手,很不滿意甚至瞧不起這個結拜兄弟的狹隘心胸。

黑娃在監獄裏蹲了不足一月,任何人都沒有前來探望,這是有令禁絕的。他只被提審過兩次,罪狀有三條:一、土匪匪首殘害羣衆;二、圍剿紅三十六軍;三、殺害共產黨員。黑娃對自個在土匪山寨做二拇指的罪行全部供認不諱,只是對人民法官提示一句:“我後來就學爲好人了呀?”關於剿滅紅三十六軍的罪狀,黑娃做了充分的辯解,那是大姆指領人乾的,只傷害了房頂的一個哨兵,隨後又給其他紅軍戰士分發了銀元和煙土作爲盤纏出山,而且把政委鹿兆鵬接上山去治好了槍傷……年輕的人民法官沒有聽完黑娃的辯解就笑得不屑再聽,譏笑鹿兆謙的爲人處事與名字不符,編排功勞跟編故事一樣離奇,未免太不謙虛。至於殺害共產黨員陳舍娃的事,黑娃已怒不可遏:“那不是共產黨員,是游擊隊的叛徒!他在秦嶺游擊隊裏偷偷摸摸侮辱山裏女人,事發後害怕受處治逃跑出山,找到我的門下。他並不知道我跟秦嶺游擊隊政委韓裁縫是老交情,後來我問韓政委還要不要這個隊員,韓政委說‘人家投奔你了,就由你打發吧’我知道打發的意思。我讓部下把他崩咧!”只有這件事法官認真聽了他的辯解,而且說:“我們再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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