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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順城便不敢說自己有原住民了。來自海對岸或者更南方的人們陸陸續續地抵達,在這裏生根發芽安家立業,南來的北往的做生意的打零工的駐足停腳的闖蕩世界的人們重新建起了順城,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老理兒、老規矩。百年後,一代又一代關於白事的規矩被銘記、修理、整合,直到最終確認下來,成了如今順城大了們都嚴格奉行的標尺,絲毫不敢怠慢。
到如今,這一切都擺在王巖的心頭,也都壓在王東昇的心上。
父親已經做了許多年,是個老師傅了;王東昇不過剛剛入行,還是個雛兒。按理說,哪怕是跨國企業,都不會對實習生提出多高的要求,可王巖卻彷彿是刻意的一般,用一種近乎苛求的方式對待他,大到祭臺的安置、貢品的擺放,小到哪怕老衣的一片褶皺,都分毫不能有差錯,樣樣細緻入了微。
前後不過三週時間,王東昇愁得都快白了頭。
但能讓他白頭的卻恰恰不是白天,而是晚上。白天干着活兒,服從命令聽指揮,親爹指哪兒他打哪兒,手裏有活兒心頭不慌,一整天也就過去了,可到了晚上,王巖作爲一個好師父,就要言傳身教,仔仔細細地給他講與白事有關的各種規矩。王東昇幹了一整天的活兒,晚上回到家往往腰痠背痛腿抽筋,腦袋也沒什麼精神昏昏欲睡;王巖正在養傷,白天不用動手正好養精蓄銳,到了晚上兩片嘴一張一合反而精神抖擻,常常一講就到了後半夜,這時候看着垂頭耷拉腦袋的親兒子,也不知道對方聽沒聽進去,只覺得自己半個晚上的吐沫星子都噴到了空處,可到底是親兒子打罵都不成,所有情緒也就匯成一句恨鐵不成鋼的話來:
“真是跟你老子我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日子這麼過下去,半個多月以後,王東昇快瘋了,可總不能真當甩手掌櫃撂挑子不幹吧?也就在這一腔憋悶無處發泄的時候,好朋友陳維任打來了電話。
“今晚有空沒?沒事兒就在家等着,晚上下了班找你去。”
這電話恰逢其時,因爲陳維任往往不只是陳維任,還代表着精釀啤酒和小燒烤,更代表一晚上的傾訴和傾聽。於是王東昇罕見地找老爹請了半晚上假,還提前定好了家門口燒烤店的小包廂,做足了不醉不歸的打算。
可不成想,陳維任倒是開着車火急火燎地來了,卻甩下一包牛肉乾就揚長而去,回家補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