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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先生知道不知道,若是一個女人,一直守節,不是說到了五十歲,朝廷就會給旌表嗎?但是,天下這麼大,女人這麼多,該如何讓朝廷知道呢?”
這其實是個認真的問題。謝舜琿不由得正襟危坐,他打量着面前這個女人,這個十六歲的孀婦,脂粉自然不能再用,就連發髻上也卸掉了所有的釵環——她想問的,是關於自己的終生,或者說,“終生”給她剩下的,唯一一條路。他想了想,回答:“應該是先由這女人的鄉里有些名望的人,把她守節的事情寫出來,呈給縣衙,縣衙再呈給州府,州府呈給省裏的布政司大人,最後呈送給京城的禮部。禮部的官員審過之後,最後蓋上聖上的御璽,就成了。”他竭力使用淺顯些的說法,使她能夠聽懂。
令秧垂下眼瞼,輕輕嘆了一聲:“明白了。說到底,能不能讓朝廷知道這個女人,還是男人說了算的,謝先生我沒說錯吧?”
謝舜琿點點頭,這個以爲所有的戲都是神仙教給世人的女人,她不知道她自己很聰明。
“我什麼都不懂,謝先生可以幫我嗎?”她熱切的神情依舊像個孩子盯着心愛的陀螺,跟她一身暗沉的灰藍色衣服一點都不合適,“謝先生都看到過,先生那時候幫着蕙娘她們救過我的命,看見過我的處境。你懂得那麼多道理,也會寫文章,還有朋友在京城裏面做官——我找不到比先生更合適的人了。我會做的,也無非是守着熬年頭,剩下的事情,只能拜託你。等孩子出生了以後,我不知道那班長老們還會怎樣爲難我,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熬到五十歲——全靠謝先生提點了,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來世給先生做牛做馬。”她的右手輕輕地按住了肚子。
謝舜琿皺了皺眉,不待他開口,令秧若無其事地說:“我知道謝先生在想什麼。先生覺得哪有什麼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說好了到時候去偏僻地方抱一個回來麼……這件事,蕙娘連謝先生也沒有告訴,現在,這個孩子真的在我肚子裏了,我們覺得這樣才萬無一失。至於這孩子是誰的,你就還是別問了吧,這種事還是不知道的好——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先生現在明白了吧,我非要那塊牌坊不可。”
雖然他一言不發,可是他眼睛裏的那股寒氣讓令秧知道,他其實脊背發涼。令秧粲然一笑,豔若桃李——她只是想安撫一下他,不過謝先生到底不是個大驚小怪的人,只是安靜了片刻,沉穩地說:“謝某會爲夫人盡力。”
令秧突然想起來,那一天,正好是她十七歲的生日。
侯武初來唐府的時候,還不到十四歲。他一直記得,管家娘子操着比如今年輕多了的嗓音跟他說:“快給夫人跪下。”當初的唐夫人正在喝茶,將茶盅拿在手裏,待他磕完頭才緩緩放回桌上,手指間那個藍寶石的戒指像她的笑意那樣,不動聲色地一閃。夫人擺手道:“起來吧,這麼小的孩子就出來討生活,夠不容易的,你爹孃也真捨得。”管家娘子在一旁笑了:“夫人是心慈又有福的人,哪能想得到,窮人家的日子沒有辦法,捨不得也得舍。”侯武知道,怕是唐家每次買進來一個人,夫人都會說句類似的話——這府裏有的是進來的時候年紀比他還小的小廝丫鬟,不過,和煦地說出這句話的唐夫人,一點都不令人生厭。
那時候,府裏上下都在議論着那位新進府裏不過一年多的如夫人,蕙姨娘。都說這蕙姨娘來頭不小,千金小姐落了難,淪落風塵,然後遇上老爺——這倒也算不上是什麼出奇的故事。衆人都道唐夫人真是好涵養——聽說了老爺帶着教坊出來的蕙姨娘到西北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赴任,不過淡淡地笑笑說:“也罷,走遠些好,橫豎我眼不見心不煩。”只可惜,讓夫人心煩的日子終究還是躲不過了,老爺辭了官回鄉,還是大張旗鼓地將蕙姨娘帶進了老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