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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怔:“今年的六月二十四,我便三十歲了麼?”
謝舜琿笑了:“正是。夫人不知道吧,在江浙一帶的某些地方,六月二十四,是荷花的生日。”
她笑得有點悽楚:“還真的是第一次聽說,這麼巧?”
那時候,準確地說,萬曆二十六年的秋天。令秧還在掙扎着,蕙娘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一次地開始派人聯絡做棺木的師傅。整個大宅的人們,都活在一種被震懾的空氣裏,令秧的所作所爲,就像是在宅子的上空,用力地敲響了一座巨大的鐘。鐘鳴聲之後“嗡嗡”的餘響隱約震着每個人的耳朵——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想:夫人若真的死了,也不是自己的錯,自己只是和信得過的人稍微聊了聊那些閒話而已,本是人之常情,即使夫人成了鬼魂也應該能理解。這些念頭都放在心裏了,他們嘴上只是不約而同地嘆氣,相互交換些自認爲不曾躲閃的眼神:“夫人是個可憐人啊。”這種慨嘆的次數多了,也便莫名地生出一點舒泰:錦衣玉食有時候真的沒用,上蒼決定了要你苦,總有的是法子。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夜裏,蕙娘一個人坐在議事房裏。所有回過事情的賬房婆子什麼的都已經散了去睡,該看的賬簿也全都看完了,可是她一下也不想動彈。四肢像融化在椅子裏那樣,比她身處自己臥房的時候都要安心。她當然聽見了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不過依然紋絲不動。跟着她揚起臉,看着侯武,猶豫了片刻,她還是笑了:“我怎麼覺得,有日子沒看見你了。”其實她天天吩咐他做事情,每個清晨侯武都是第一個垂手等在議事房外面的人。他也明白她的意思,她指的是他已很久沒有這樣跟她獨處,在衆人都看不見的時候。
“和紫藤過得還好麼?”她寧靜地問道,“紫藤性子敦厚,若真受了什麼委屈也絕對不會跟我講,你要好好待她。”他不回答,似乎她也沒有等着他回答。她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侯武,你說奇怪不奇怪?我知道夫人自己砍了胳膊以後,第一個念頭是:夫人千萬不能死,眼下府裏真的很緊,各項都有去處,還剛剛問謝先生借了三百兩,橫豎拿不出來辦喪事的開銷。老爺歸西的那個時候虧得族裏幫襯了一把,可夫人的喪事不能再靠族裏,沒這個規矩,但是又得講排場,缺了什麼都不可的……你說啊,我是不是管家管得沒了心肝?可是這些事,我不想着,總得有人想,對不對?”
侯武默默地走到她的椅子前面,突然跪下了。他伸出手環抱住她的腰,臉龐貼在她胸口的下面。錯愕之餘,她感覺到了他的身子在抖,她的手指輕輕撫摸着他的脖頸,她長長地嘆氣:“你想我了,可是這樣?”
他下決心盯緊了她的臉:“是我害了夫人。那些閒話起初是我傳出去的。我把羅大夫灌醉了,他根本沒有酒量,至今不知道自己說過……”他語無倫次,但是她還是聽明白了。
“蕙姨娘,你趕我走吧。我是賬房先生的兒子。就是那個,被老爺逼死的賬房先生。我來府裏,最初是想尋仇,可是老爺死了,老夫人瘋了,起初我只是想讓府裏蒙羞,可是我沒有料到夫人會這樣……我沒有臉再待在府裏,再日日受着蕙姨娘的恩。若是夫人真的有不測,你叫人綁我去見官吧,我從沒有想過要加害夫人……”
見她一直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他終於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