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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醫院夜裏燈光很暗,染着一層病態的昏黃。暖氣溫度太高,小小的房間讓人喘不過氣。她看了眼單薄的被單,印着橙色和黃色花的圖案,蓋在下面的,是她的父親,一動不動,那麼瘦小。她看得到他頭皮上捲曲的幾縷頭髮,已然沒了顏色。他的頭髮一直是他身上的特色之一。他考慮給人推薦什麼書時,或是站在一個展臺前,思考該往上面擺什麼書時,或是跟客戶打電話時,總是用手指梳着頭髮。他的頭髮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他總要戴着的那條淡藍色羊絨圍巾,在脖子上繞兩圈,即使圍巾已經被蛾子佔領過了。艾米莉亞一發現蛾子的苗頭,就趕快消滅它們。她懷疑家裏的蛾子是她去年冬天從慈善商店買的那件棕色厚天鵝絨外套帶來的,她買的東西損壞了父親心愛的物件,這讓她覺得很愧疚。
他那時候就開始抱怨不適了。好吧,並不是抱怨,因爲他並不是哀怨的人。艾米莉亞表示擔心,而他以一貫的斯多葛主義回應,她便沒再多想,登上了去香港的飛機。直到上週,一個電話把她叫了回來。
“我覺得,你得回家來。”護士在電話裏這麼說,“你父親知道我打電話給你,肯定會大發雷霆。他不想驚動你,但是……”
這一個“但是”就道出了一切。艾米莉亞搭上了第一班回家的飛機。她到的時候,朱利葉斯假裝生氣,但那只是表面的,他握着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她全明白了。
“他不想接受現實。”護士說,“他確實是個鬥士。我很抱歉。我們在盡力讓他舒適一些。”
艾米莉亞點點頭,終於懂了。盡力讓他舒適,不是讓他活下去。舒適。
他現在似乎沒什麼疼痛,沒什麼不適了。昨天他還喫了些檸檬果凍,一勺一勺的綠色果凍顫抖着送到他嘴邊,他都急切地喫了下去。艾米莉亞想,一定是因爲果凍滋潤了他乾裂的嘴脣和同樣乾燥的舌頭。他伸着脖子,張開嘴去夠勺子,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喂一隻小鳥。之後,他躺下來,累得夠嗆。那是很多天來他第一次喫東西。支撐他生命的,只有一系列複雜的止痛藥和鎮靜劑。這些藥不是什麼好兆頭,她有時候懷疑它們是否有效。父親時不時表現出不安,她不知道是因爲疼痛,還是因爲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這時她知道藥不管事。即使很快做出調整,也從來都不會快速起效。這又會讓她不安。這是一個永遠不會結束的死循環。
可這個循環是有盡頭的。路口已經過了。祈禱康復是沒用的。即使是最樂觀、最相信奇蹟的人,現在也該知道沒用了。所以,現在能做的,只有祈禱他痛快、舒適地離去。
護士掀起被單,看看他的腳,用輕柔的手指摸了摸。護士看艾米莉亞的眼神告訴她,不需要等太久了。他的皮膚是蒼白的灰色,就像大理石雕像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