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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掉派詩人”
我表哥下海之前一直瞧不起中國姑娘,認爲她們胸圍不夠大,毛孔不夠粗,鼻子也缺乏弧度,說英語還不帶倫敦東區口音,與他心中那些優雅性感的白種尤物比起來,未免也太不夠檔次。
這是一個高尚的人,事事追求完美,寧喫精神世界一口,絕不啃現實生活一筐,所以就一直憋着,當了二十多年的和尚,每天孤獨地守着他的歐洲壁爐,喝形而上學紅酒,喫貴族烤地瓜,一邊嘆息一邊擠臉上分批次成熟的粉刺。所謂“孤憤出詩人”,說的就是他,表哥那時候經常寫點詩什麼的,下面這兩句就是他的傑作:
生活啊
真他媽像個篩子
這首詩有八百多行,據說除了荷馬史詩就數它最長。在這個巨長無比的篩子裏,表哥憂鬱得生活都無法自理,說他獨自端着這個篩子,看幸福一點點漏光,篩子網像“無數空虛的眼”,長滿了三氧化二鐵,連累得他心裏也開始生鏽,“結滿了丁香一樣的憂愁”。憂愁完了就開始抒情,用盡人類各種想不通的比喻,說愛情是“一朵慢悠悠的潰瘍玫瑰”,未來是“頑童塗抹的柴扉,倏然開合”,夾疼了他的香港腳;還有“南中國最後一塊醬牛肉”,這說的是錢,或者是發財的機會,所以他寫完詩就改行炒股,直奔牛肉而去;“巴別塔下/上帝和凱撒/作了一出好戲”,這個天知道是什麼意思。
在詩的尾章,篩子表哥粉墨登場,面朝二十一世紀大聲呼喊:“我看見/這時代最優秀的腦袋也不免毀於瘋狂”,這倒是大實話,表哥寫完後樂不可支,自稱是神來之筆,拿着到處炫耀,不小心被美國一個叫金斯堡的壞人抄了去,還拿它混了一個“垮掉派詩人”的頭銜,這都是後話。
生活啊,真他媽像個篩子,到處都漏着風。我認識神祕大款的事,不知道怎麼就在公司傳開了,開始還算靠譜,說我有個親哥哥身家上億,所以我纔敢用那麼昂貴的筆。慢慢地就成童話了,說我身份顯赫,我爸當部長,我媽經常跟香港特首一起喝茶;還有一種意見認爲我爸就是傳說中的飼料大王,全中國的豬都歸他管,我如果願意,伸根小指就能搖動股票指數,“不過他爲人低調,你看他……”我當時就想:如果我爸真有這麼犀利,我非去拍電影不可,要不就天天跑電視上唱歌,豬才低調呢。
傳到後來,連我自己都有點信以爲真,借我錢的保安說那錢要晚點還,我張口就是:“行啊,不就千把塊嘛。”同事買房子找我諮詢,我想都不想:“八十萬?你怎麼不買海邊別墅呢?只要再加一百多萬……”最後連電子商務行業都驚動了,主管副總的小舅子聽說了我的事,專門把我請到家裏,上好的龍井茶泡上,三字頭的軟中華點上,開口就說他想拉點風險投資,搞個“賊能燒錢,賊也能賺錢”的門戶網站,一年內擠垮新浪,兩年內吞併雅虎,五年之內就要幹掉比爾•蓋茨,這牛吹出了科學和哲學的邊界,吹得我有點頭暈,好容易定住了神,慢條斯理地回答:“項目不錯,不錯,嗯……風險投資嘛,還是要慎重,要慎重,嗯……我幫你想想辦法吧。”小舅子激動得滿臉冒油,當場就給我封了官,任命我當他那個不存在的公司的不存在的獨立董事,我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感覺全身的骨頭都有點發飄,想我這麼大的來頭,對吧,一個破董事,呸。
說得這麼熱鬧,真正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句話,那個人的一句話。那天我陪了他整整一夜,臨走的時候他把我叫住:“你說你有個表哥在炒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