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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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我和趙悅到峨眉山玩,在伏虎寺遇見一個算命的臭道士,這個“臭”是真的臭,像剛從下水道鑽出來一樣芬芳撲鼻。趙悅平時挺愛乾淨的,那天不知中了什麼邪,非要拉着我算一算,老妖道大扯一通,說我們倆肯定不會到頭,“前世的仇寇,今生的冤家”,趙悅信以爲真,臉都白了,連聲問有什麼破法,老妖道捋着幾根帶油花的鬍子,眼放妖光,說如果肯出二百塊,他就可以爲我們想個破法。
趙悅不顧我的再三反對,立馬掏出二百塊,那可是她第一個月工資的一半啊,我在旁邊氣得直跳。老妖道給了她一個尿壺樣的黑罐子,說此尿壺不是凡物,可以“驅鬼神,避小人,保得萬年平安”,我冷笑了一聲,問是不是盛過元始天尊的尿,被趙悅狠狠踢了一腳,說我褻瀆神靈。
回成都的路上我給趙悅取了一個外號,叫尿壺師太,屬於峨眉派第三代弟子,跟滅絕師太是同學,可以力擒瘋牛,建議出口到英國。正說得高興,一扭頭看見趙悅正看着窗外靜靜地淌眼淚。我問她怎麼了,她說了一句話很讓我感動,“不管它靈不靈,陳重,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罐子,而是你的心。”我拍拍她的手,柔聲安慰道:“你放心,我的心永遠都裝在這個尿壺裏。”
在此後大約一年多的時間裏,趙悅逢初一十五就要對着那個尿壺鞠躬,嘴裏唸唸有詞,不知道嘟囔些什麼。我曾多次對她的參拜行爲提出嚴正抗議,趙悅總報以白眼和粉拳。後來看得我煩了,假裝失手把尿壺摔了個稀爛,趙悅爲此還哭了一鼻子,說我是成心的,每次吵架都要拿出來過堂。
上樓的時候我想,人生其實並沒有破法,無論那隻罐子是否完好如初。命運只是部分地聽命於我,關鍵時刻都是上帝說了算,就像我們剛結婚時趙悅創立的《趙氏家法》:小事不決聽趙悅,大事不決聽陳重。根據她的權威解釋,只有上新聞聯播前三條的纔是大事,剩下的都歸她管。
那時趙悅每天睡前都要宣讀一遍《趙氏家法》,然後跳進我懷裏又跳又唱又笑,像個孩子。從什麼時候起,我們逐漸忘記了這個“六打八罰十二閹掉”的家法?我們的生活又從什麼時候起變得一望無餘,再也沒有了那些思念、關懷和跳腳大笑?
電視開着,屏幕上一片雪花點,音箱發出刺耳的嗞嗞聲。我有點生氣,心想看完了電視也不知道關上。在屋裏轉了一圈,發現所有的燈都開着,就是沒有人,不知道趙悅跑哪去了。陽臺上的窗戶大開着,一陣涼風吹來,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趴在窗上往下看,外面是漆黑不見底的夜。我的頭髮突然一根根地豎起來,心想趙悅不會是想不開從這兒跳下去了吧。
大四那年,班裏籠罩着一股死亡的氣息。先是齊齊哈爾的張軍,住在我斜對門宿舍的,得淋巴癌死了,他女朋友來收拾遺物時哭得昏倒。然後就是隔壁班的才女齊妍,在一個美麗的春夜裏,從十六層教學大樓上跳下來,摔得血肉模糊。齊妍一直是我們宿舍的集體意淫對象,長得酷似關之琳,唱歌彈鋼琴主持晚會樣樣不俗,跟她跳舞簡直是一種享受。她死的前一天,就坐在我們對面喫飯,把油汪汪的大肥肉一片片挑出來扔在桌上,我連聲說浪費,齊妍白我一眼,說死陳重,你要想喫就拿去,別哼哼唧唧的。我剛要回答,被趙悅狠狠踩了一腳,趕緊做老實狀,低頭含羞不語。第二天就聽說齊妍跳樓自殺了,肚子裏還有個三個月大的胎兒。
大學時代的最後一個月,我們都有種浮生若夢的感覺。酒、麻將或者淚痕,日子空空,一閃即過。李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