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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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公司的出差分爲兩種:出瘦差和出肥差。瘦差是指沒什麼油水的,因爲差旅費標準很低,喫住行加起來,一天才一百元,誰出去都得賠錢;肥差就不同了,有機會撈錢,隨便伸伸手就是幾千塊。肥差誰都想去,搶得打破頭,瘦差拿鞭子都趕不動。周衛東他們巴結我,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爲這個:我有權安排他們出差。我上次去重慶,屬於肥瘦難言的第三種,效果因人而異。劉三去賠了一百多塊錢,還捱了一耳光,換了我,大喫大喝外加老賴的小情人,最後還有五萬塊的油水。不過說起這事我就生氣,該死的老賴只給公司匯了十五萬,答應給我的五萬塊至今也未兌現,我打算開完這次訂貨會,第一時間到重慶催債去,再託人弄個起訴書帶上,他要敢黑我,我就讓他把二十八萬全吐出來。
訂貨會是典型的肥差。公司給我們百分之一的機動費用,可以根據現場情況靈活安排。“靈活安排”是一個很微妙的詞,大家心照不宣,悶聲大發財,董胖子也放下假仁假義的臭面孔,哭着喊着要去重慶,他先人的,還不是爲了那點回扣?我不算貪心,這百分之一我只要三成,也就是說,只要訂出去三百萬的貨,我就有九千元的賺頭,善後問題也很簡單,找一大堆住宿用餐發票回去報銷就行了,客戶肯定幫着你圓謊,絕不會有後顧之憂。
我負責達川、南充、內江、自貢一線,轉了一圈回來,皮包裏多了一萬多塊。達川的曾江是今年新開發的客戶,特別客氣,臨走時送我一個好大的包裹,裏面有一條中華、兩瓶五糧液,還有一大堆燈影牛肉。他這次賺了不下十五萬,笑得鼻樑都塌了。
我上了火車也挺美,坐在車窗邊,笑眯眯地跟下鋪兩個姑娘搭訕,那兩個肯定是猛踩時代腳尖的新新人類,一個穿得像篩子網,另一個穿得像藝術大師的畫布。我先是恭維她們長得乖,接着再誇她們身材棒,兩個人都笑,說算你聰明,沒表揚我們有氣質,否則就請你喫橘子皮。詳細地審問了一下,原來是成都大學的應屆畢業生,正爲工作的事犯愁呢。我牛×烘烘地說到我公司來吧,我缺兩個女祕書。她們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自己是泛太平洋汗腳鞋墊集團的獨立董事,兼任中華臭豆腐公司的CEO,那兩個都笑,說不去不去,你自己臭就行了,別把我們也搞臭了。這個“搞”字說得我邪念頓起,歪着嘴打量她們,高一點的那個穿條短裙,還架着二郎腿,隱隱約約露出黑色的三角褲,看得我心旌搖盪,口水直流。
這次出來,我一直都沒找女人。在達川的最後一晚,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把電視節目從頭翻到尾,從尾翻到頭,看了一腦袋廣告。飲料聽着像王母尿,滋陰壯陽,補氣提神;西藥被吹成東灜大補丸,有病治病,沒病強身,聞一聞都能防止便祕;最可笑的是衛生巾的廣告,行動自如不滲漏,加寬加長有凹槽,怎麼聽怎麼像口罩。
正無聊間,樓下桑拿中心打電話上來,問我要不要按摩。我問了問行情,臺費一百,小費三百,算公道價格,就讓他們派員上來。第一個臉上有雀斑,影響情緒,不要;第二個太瘦,肯定硌得慌,不要;第三個太老;第四個太矮;第五個胳膊上有菸頭的燙傷,統統不要。挑到最後,老闆娘勃然大怒,在電話裏罵我是“憨包”,“花不起錢就別裝瀟灑,自己耍自己噻”,並祝願我手淫過度,精盡人亡。我哭笑不得,訕訕地掛上電話。
其實不是小姐長得醜,是我自己有問題。這些年我跟無數女人上過牀,對交配已經漸生厭倦。陳超說黃帝御女千人,最後得道昇仙,估計我也快趕上老祖宗了,“庶幾得道焉”。仔細想一想,嫖娼真的挺沒意思,花四百塊,就爲做一兩百次俯臥撐,完了一拍兩散,誰都不認識誰,真真是虧本買賣。我現在更怕水分釋放後那種空虛的感覺:所有人都走了,只剩我赤身裸體地躺在牀上,眼前萬象倒塌,失去慾望的世界慢慢變成灰色,什麼生活啊、理想啊,想什麼什麼沒勁,一切不如意都湧上心頭來,這種時候,心裏總會有個聲音在問:陳重,這就是你要的麼?
那不是我要的。我渴望親吻、擁抱、溫柔的對視,甚至渴望那些最終會被揭穿的謊言,而不是單純的活塞運動。這些日子我對夜晚漸生恐懼,一點點響聲都會把我吵醒,在黑暗中睜着眼睛,看什麼都會變形,燈光像死人眼,窗簾像殺手的風衣,有一天我把皮帶搭在牀頭,半夜驚醒後它變成了一條蛇,蜿蜒而來,差點把我嚇哭。那種時候,我多希望身邊有個人啊,手搭在我胸膛上,或者躺在我臂彎裏嘟嘟囔囔地說些什麼,支使我端茶倒水。天亮時她會親我一下,敲敲我的腦袋,說:“豬啊,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
金海灣那夜之後,趙悅一反常態地沒有任何反應。我本來以爲她會打電話質問我,在心裏設計了無數種應對方案:罵她下賤、淫蕩、無恥,或者說她蠢得像豬一樣,明擺着是耍她都看不出來,或者連接都不接,讓她自己慢慢想去吧哭去吧恨去吧死去吧,我會在旁邊微笑的。
但她始終沒打那個電話,這讓我十分失落,像是鉚足了勁一拳打在空處,閃得生疼。她結婚那天我本想祝賀一下的,詞都想好了:狗男女終成眷屬,賤骨頭不得好死。然後再重重地呸上一聲,撥過去才知道趙悅連手機號碼都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