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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的王室,在富貴家庭里長養起來,【但是並非門第,無文化的承襲。】他們只稍微薰陶到一些名士派放情肆志的風尚,而沒有浸沉到名士們的家教與門風,又沒有領略得名士們所研討的玄言與遠致。在他們前面的路子,只有放情胡鬧。
由名士爲之則爲雪夜訪友,【王徽之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窗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到,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曰:“吾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無知識,無修養,則變爲達旦捕鼠。
由名士爲之則爲排門看竹,【王徽之過吳中,見一家有好竹。主已知王當往,灑掃施設,在廳事坐相待。王肩輿徑造竹下,諷嘯良久,主已失望,遂直欲出門,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閉門不聽出。王更以此賞主人,乃留坐盡歡而去。】無知識,無修養,則變爲往寺廟偷狗喫。
莊、老放言,破棄“名教”,愎歸“自然”,本來不教人在家庭團體、政治組織裏行使。魏、晉名士,一面談自然,一面還遵名教,故曰名教與自然“將毋同”。南朝的王室,既乏禮教之熏習,【因其非世家。】又不能投入自然之樸素。【因其爲帝王,處在富貴不自然之環境中。】蔑棄世務的,【大抵幼年皇帝爲多。】則縱蕩不返;注意實際的,【大抵中年皇帝居多。】則殘酷無情,循環篡殺,勢無底止。
獨有一蕭衍老翁,儉過漢文,勤如王莽,可謂南朝一令主。然而他的思想意境,到底超不出並世名土的範圍。自身既皈依佛乘,一面又優假士大夫,結果上下在清談玄想中誤了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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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稱梁武敦尚文雅,疏簡刑法,優假士人太過,牧守多侵漁百姓。【即宗室諸王如臨川王宏、武陵王紀等,皆恣意聚斂,盛務貨殖,而武帝不問。】又謂其好親任小人。王偉爲侯景草檄,謂:“梁自近歲以來,權幸用事,割剝齊民,以供嗜慾。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僕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此可見當時之政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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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帝王可能的出路止此。中央政府的尊嚴,既久不存在。【宋順帝禪位時,逃入宮內,王敬則將輿入宮,啓譬令出。順帝謂敬曰:“欲見殺乎?”答曰:“出居別宮耳。官昔取司馬家亦如此。”順帝泣曰:“惟願生生世世,不復與帝王作姻緣。”宮內盡哭。曹孟德、司馬仲達怍祟,至此末已。】秦、漢以來的政治理論,亦久已廢棄。【除非恢復那些政治理論,中央纔可再有尊嚴,帝王亦纔可再有新出路。】魏、晉以下世運的支撐點,只在門第世族身上。當時的道德觀念與人生理想,早已狹窄在家庭的小範圍裏。【既已無國,復何中央?復何帝王?】南朝諸帝王崛起寒微,要想推翻門第世統之舊局面,卻拿不出一個新精神來,【先要懂得帝王在國家、在政府裏的真地位與責任,彼輩自所不能,而卻把貴族門第的家庭教育蔑棄了。】結果只有更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