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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熟悉而又彷彿有些陌生的聲音,杜士儀不禁微微一愣。當他轉身看去的時候,就只見一個頭戴幞頭身材頎長的少年郎大步走進了屋子,那鳳眼看着他滿是笑意,不是崔儉玄還有誰?闊別一年多,他在山間習文練武的時候,也頗爲記掛崔儉玄在東都家裏過得如何,可眼下對方大喇喇直衝了過來,他卻不知道爲何,忍不住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喂,杜十九,咱們好容易久別重逢,你就擺出這避如蛇蠍的樣子?”崔儉玄皺了皺眉,很是惱火地哼了一聲,氣咻咻地說道,“虧我撞見二十五郎,聽到你來了,就匆匆從祖母那兒過來見你!”
瞥見李夫人饒有興致地含笑而坐,分明對崔儉玄完完全全一副放任縱容的態度,杜士儀不禁暗自腹誹。然而,面對此刻橫眉冷對的崔儉玄,他卻依稀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可思來想去卻總不得要領。既然暫時思量不出一個結果,他也就更萌生了今日到此爲止的念頭,當即含含糊糊地說道:“十一兄恕罪,適才我還對夫人說,昨夜宿醉,今日前來赴約實在勉強,還請允准我先行告辭。”
“什麼十一兄!”崔儉玄一下子踏前一步,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慍色,“杜十九,你忘了咱們不但在登封齊心捕蝗,而且入了盧氏草堂,一直都是同席讀書,同榻而眠?莫非我回東都不過一年,你就把這些都丟下了?”
杜士儀聞聽此言,頓時覺得渾身一凜。這一次,他終於體會到那一絲不對勁從何而來。此時此刻崔儉玄靠得太近,身上那種隱隱約約的香味依稀得聞,儘管極其淡,可他在只有空氣清新的山野鄉間呆的時間長了,不免極其敏感。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從眼前這燈光角度,他隱隱約約察覺到,崔儉玄的面上彷彿敷了一層薄薄的粉,儘管讓其越發顯得膚白如雪,但這年頭男子薰香也就罷了,男子傅粉卻是隻有張易之張昌宗這種以色事人的男寵方纔會做的事!
那一剎那間,他的耳畔倏忽間彷彿響起了昨夜自己在畢國公竇宅中託名《化蝶》演奏的那一曲《梁祝》,忍不住立時打了個激靈。儘管此前崔儉玄離山回鄉的時候,沒有十八相送,沒有我家有個小九妹,可此時此刻的情形着實詭異得有些過頭了,詭異得讓他冷不丁生出了一種錯覺——這崔儉玄便是祝英臺,自己則是那呆頭鵝梁山伯!
然而,這念頭只是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緊跟着,他便立時冷靜了下來。他不動聲色地往後又退了一步,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十一兄言重了,咱們確實是同門讀書,確實是一塊捕蝗,但除此之外,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他一面說一面指了指那傅媼捧在手中,彷彿覺得極其燙手的那個錦匣,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看,我此前相借的那一百貫錢,如今已經連本帶利都還給你了。”
“你……你竟然……”
眼見崔儉玄氣急敗壞伸手指着自己,彷彿氣得說不出話來,杜士儀原本的那一絲懷疑頓時變成了確信。他鎮定自若地回到了自己剛剛坐過的坐榻盤膝坐下,旋即笑眯眯地說道:“另外,我得提醒十一兄一句,同榻而眠這種事,咱們無論是在草堂還是在外頭,從來都沒有過;至於同席讀書……對不住,我讀書素來是抄更勝於讀,而十一兄博聞強記,更多的時候都是臨時抱佛腳,所以咱們倆即便同住一個屋檐下,可讀書的時辰很少能合到一塊去。”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這才掃了一眼崔儉玄脖子上那一襲貂領,一字一句地問道:“怎樣,還要我繼續往下說麼?崔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