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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聽到一個英格蘭人居然會讓自己的同胞捱餓並從中牟利時,紅衣主教會難以置信。而他會說,“我見過當僱傭兵的英格蘭人割斷戰友的喉嚨,當戰友還在掙扎時就抽走他身下的毛毯,並翻找他的行李,把他的錢和聖章一起搶走。”
“哦,可他是僱傭殺手,”紅衣主教說,“那種人沒有靈魂可以失去。但大多數英格蘭人都敬畏上帝。”
“意大利人可不這麼想。他們說,英格蘭和地獄之間的路被無數雙腳踩得光禿禿的,而且全程都是下坡路。”
他每天都在琢磨他的令人費解的同胞。他見過殺手,沒錯;可他也見過一位飢餓的士兵把麪包讓給一個女人,一個與他非親非故的女人,然後聳聳肩走開。最好不要去考驗別人,不要把他們逼入絕境。讓他們發達;富足之後,他們就會慷慨。喫飽了肚子才能培養良好的風度。饑荒的煎熬只會造就怪物。
他與史蒂芬·加迪納見面後,又過了一些天,當國王一行到達溫徹斯特時,新主教們已經在大教堂接受任命。安妮稱之爲“我的那些主教”:都是福音宣講者和宗教改革者,他們在安妮身上看到了機會。誰會想到休·拉蒂摩會成爲主教呢?你原本猜想他會遭受火刑,會嘴裏塞着福音書在史密斯菲爾德慢慢化爲灰燼。不過話說回來,誰能想到托馬斯·克倫威爾會功成名就呢?沃爾西倒臺時,你會以爲,作爲沃爾西的僕人,他完蛋了。當他的妻子和女兒們相繼去世時,你會以爲那種喪親之痛會要了他的命。但是亨利關注到了他;亨利開始重用他;亨利把自己的日程交給他安排,並對他說,來吧,克倫威爾大人,挽着我的胳膊:穿過庭院,進入宮廷,他的人生之路現在變得暢通無阻。年輕的時候,他總是在人羣中到處鑽,擠到前排去看熱鬧。如今,當他走進威斯敏斯特或國王的任何行宮所在地時,人羣就會迅速散開。自從他擔任樞密院委員以來,他的路上就再也沒有欄杆、貨箱和被人放出來的狗了。自從他被任命爲案卷司長後,女人們不再竊竊私語,而是放下衣袖,戴好手上的戒指。自從他成爲國王的祕書官大人後,廚房裏的雜物、職員們七零八碎的物品以及下人用的腳凳都被踢進角落和看不到的地方。除了史蒂芬·加迪納,沒有人會糾正他的希臘語,因爲他現在是劍橋大學的校長。
總體而言,亨利的夏天巡遊取得了成功:經過伯克郡、威爾特郡和薩默塞特郡時,他對路上的民衆展示了自己,而(除非是瓢潑大雨)民衆則站在路邊歡呼。幹嗎不歡呼呢?你只要見到亨利,就一定會感到驚訝。你每次見到他,都會留下新的印象,猶如初次見面一般:他身材魁梧,脖子很粗,頭髮越來越稀疏,面頰越來越豐滿;還有那雙藍眼睛和那張幾乎有些靦腆的小嘴巴。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每一英寸都顯示出權力。他的儀態,他的氣質,都十分高貴;他的怒火,他的發誓和咒罵,他淌下的淚水,都會讓人膽戰心驚。但有時候,他魁梧的身軀會伸展和放鬆,眉頭也舒展開來;他會主動挨着你坐在凳子上,像兄長似的跟你聊天。如果你有兄長的話,大概就是那樣。甚至像一位父親,一位理想的父親:最近好嗎?沒有太辛苦吧?晚飯喫了沒有?昨晚做了什麼夢?
像這樣發展下去的危險就在於,一位坐在普通餐桌旁的普通椅子上的國王,會被當成一個普通人。但亨利不是普通人。如果他的頭髮繼續減少,肚子越來越發福,會怎麼樣?當查理皇帝照鏡子時,如果看到的是都鐸的面孔,而不是他自己那張難看的臉和快要碰到下巴的鷹鉤鼻子,他寧願出讓一個省。而瘦長個兒弗朗西斯國王,也寧願拿他的王太子作抵押,以換取英格蘭國王那樣的肩膀。凡是他們具備的品質,亨利都會多出一倍而讓他們自愧不如。如果說他們學識淵博,那麼,他的學識就比他們翻了一番。如果說他們心地仁慈,那他就是仁慈的樣板。如果說他們有騎士精神,那他就是騎士精神的典範,你能想得到的最有名的騎士故事中所體現的也不過如此。
儘管這樣,在全國上下的鄉村酒館裏,人們還是把壞天氣歸咎於國王和安妮·博林:歸咎於那個小妾,那個不要臉的娼妓。如果國王重新接納他的合法妻子凱瑟琳,就會雨過天晴。是啊,就算統治英格蘭的是一些鄉村莽夫和他們的醉鬼朋友,誰又能肯定情況會不同或更好呢?
返回倫敦的途中,他們放慢速度,以便國王到達時,城裏已經消除有關疫病的疑慮。在寒冷的小禮拜堂裏,在眼睛斜視的聖女們的凝視下,國王獨自禱告。他不喜歡獨自禱告。他想知道他禱告的內容;他的舊主人,沃爾西紅衣主教,一定會知道。
當夏天正式接近尾聲時,他與王后的關係變得謹慎和不確定起來,彼此充滿猜忌。安妮·博林現在已經三十四歲,舉止優雅,那種高貴的氣質使得單純的漂亮顯得多餘。一度曲線柔和的她變得棱角分明。她黝黑的光彩雖然減少了幾分,但仍然存在,並時時閃爍。對自己那雙明亮的黑眼睛,她能有效利用,往往是以如下方式:視線落在一個男人的臉上,然後迅速移開,似乎毫不在意,漫不經心。接着是片刻的停頓,似乎是吸了一口氣。然後,她的目光又緩緩地、彷彿不由自主地回到他的身上。她凝視着他的面孔。她探究着這個男人。她探究着他,彷彿他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她彷彿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他,並在考慮他的各種用途,各種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可能性。對被她盯上的人而言,這一刻猶如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讓他不由得全身顫慄。儘管這一招其實只是剎那之間,無需成本,立竿見影且可重複使用,但在那可憐的傢伙看來,他似乎已經與衆不同。他得意地笑了。他整理着自己的裝束。他變得高大了幾分,也更加愚蠢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