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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姐結婚,不僅在當時,就是多少年後,也屬於是周近十里八鄉最新式、最熱鬧的。那時是剛解放,姑娘們結婚都還要坐轎子,她卻沒有,是三章哥過來迎,然後一起走回去的。莊富生到現在還記得,當時陸家迎親的隊伍還沒在圩頭上出現,卻有一陣音樂之聲隨風飄來,那聲音好聽極了,輕快,悠揚,有一陣沒一陣的。陸三章畢竟見過世面,他請來的是管絃樂隊,鄉里人當時叫“洋八彈”,一路吹彈過來,引得沿途男女老少像看西洋景,熱鬧非凡。
梅勞工爲女兒的婚事也大操了一把。跟當時辦喜事的許多人家一樣,他借來幾條大曬簟,樹起柱子架起梁,在門前場上搭起了帳篷,擺滿桌凳,宴請親友鄰朋。入夜,汽油燈照得如同白晝。一對新人出發時,胸戴大紅花,洋鼓敲得咚咚響,聲震前後幾個圩;“洋八彈”再次吹起《迎賓曲》,簇擁着新娘新郎一起往陸三章家走。莊富生先興奮、激動、自豪,很快又感到心裏空落落,甚至有點感傷:本來朝夕相處的乾姐姐從此離開,不再能經常在身邊了。
梅姐開始的生活很美滿。夫妻恩愛,結婚一年,有了孩子。不久,三章被安排到上海一個廠裏工作。丈夫能到大城市喫公家飯,拿固定工資,這是人家羨慕得不得了的事,所以,雖然夫妻分離,忙孩子,幹活計,比以前的負擔要重了,但梅姐還是很高興,很支持三章去。上海離家並不遠,那時乘輪船船票才一塊多錢。晚上從上海上船,第二天早上就到家了。三章經常回家,幫着幹活忙家務,閒一點就抱着孩子到各家竄門,談經歷,說見聞,在家鄉很有人緣的。丈夫顧家,有錢,公公婆婆待她又好,這一切很美滿。但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梅姐七八年,一氣生了四個孩子,都是女娃,這讓陸家很失望,梅姐自己也難受。不過,陸三章還是很顧家,經常回來,每月定時給梅姐寄錢。這對梅姐是極大的安慰。
不知哪一年,工廠內遷重慶,此後三章回來的機會就少多了。梅姐跟他更多的是書信聯繫,因爲識字不多,莊富生常幫她寫信。有一陣時杳無音訊,梅姐很着急,不知是什麼原因,連追幾封信去問,也無迴音。
這真是晴天霹靂!梅姐悲痛欲絕,家鄉人都十分震驚,紛紛議論,說陸三章當年大風大浪都沒有死,卻死在陰溝槽裏了,實在可惜。梅姐不相信丈夫就這樣說沒就沒了,湊夠了錢,預備舉家乘輪船去重慶,可天時不順,連起三個大早都沒乘上。乘火車花不起,再加要轉車,孩子小,不方便。自己一個人去,孩子又離不開。後來就讓小叔子陸小明去交涉,拿回來一些衣物,別的什麼說法也沒有。家中沒了陸三章寄錢,生活急轉直下,困苦不堪。地方上大隊、公社出證明向陸三章所在的廠反映,鄉鄰們聯名寫信,希望原單位救助,也沒有迴音。梅姐帶着孩子,苦熬支撐,艱難度日。很長一段時過後,原廠革委會纔來了份公函,要求填幾張表,地方上蓋章寄過去。又過了一陣時,纔有說法,每月寄30元錢。這點接濟在當時對於一個五口之家,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對梅姐是個很大的安慰。現在孩子漸漸大了,花銷也大,大女兒都快談婚論嫁了。梅姐要強,講面子,十分拼命的。她千方百計想把房子弄一下,將來可以招個女婿,延續後代,也讓陸家血脈能……
“富生,我回去了。”梅姐的話打斷了莊富生的思緒。
“噢,梅姐,過天再來啊!”莊富生從沉思中回過神,站起來,送梅姐到門外,說。
“好,等你心定了,我到時帶兩個人來看你呢!”梅姐神祕地一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