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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书又以文章欲追欧阳公辈而与之并,而志愿有大于此者将决然而弃去。抑两利而俱存,就鄙人而卜取舍。国藩窃维道与文之轻重,纷纷无有定说久矣。朱子《读唐志》谓欧阳公但知政事与礼乐不可不合而为一,而不知道德与文章尤不可分而为二,其讥韩、欧裂道与文以为两物,措辞甚峻。而欧阳公《送徐无党序》亦以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分为三途:其云修之身者,即叔孙豹所谓“立德”也;施之事、见之言者,即豹之所谓“立功”、“立言”也。欧公之意盖深慕立德之徒,而鄙功与言为不足贵,且谓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者皆为可悲,与朱子讥韩公先文后道,讥永嘉之学偏重事功,盖未尝不先后相符。朱子作《读唐志》时岂忘欧公《送徐无党》之说?奚病之若是哉?
国藩之愚,以为事功之成否,人力居其三,天命居其七。苟为无命,虽大圣毕生皇皇,而无济于世。文章之成否,学问居其三,天质居其七,秉质之清浊厚薄,亦命也。前世好文之士不可亿计,成者百一,传者千一,彼各有命焉。孔子以斯文之将丧未丧归之天命,又因公伯寮而谓道之行废由命。孟子亦以圣人之于天道,归之于命。然则文之兴衰,道之能行能明,皆有命焉存乎其间。命也者,彼苍尸之,吾之所无如何者也。学也者,人心主之,吾之所能自勉者也。自周公以下,惟孔孟道与文俱至,吾辈欲法孔孟,固将取其道与文而并学之。其或体道而文不昌,或能文而道不凝,则各视乎性之所近。苟秉质诚不足与言文则已,阁下既自度可跻古人,又何为舍此而他求哉?若谓专务道德,文将不期而自工,斯或上哲有,然恐亦未必果为笃论也。
仆昔亦有意于作者之林,悠悠岁月,从不操笔为文,去年偶作罗忠节、李忠武兄弟诸碑,则心如废井,冗蔓无似,乃知暮年衰退,才益不足副其所见矣。少壮真当努力,光阴迈往,悔其可追?姻丈于上年六月改葬,《行述》未蒙寄到,若果为铭章,必不足称盛意。南屏亦已衰颓,共游衡嶷之说果践约否?筠仙修《通志》之仪,事甚浩博,未易卒业。近又丧其爱子,忧怀何以自遣?
寒门已嫁四女,三家未得生子。郭氏女生子而早寡,感怆无涯。内人失明之后,诸病丛集,医药相寻。冢妇亦多病。次儿于元日得举一子,差为忻慰。贱躯粗遣,惟目光日蒙,于花镜之上又加一花,看字尚如隔烟雾。直隶终年亢旱,去秋未种宿麦,今岁夏收失望。疆吏对此,如坐针毡,公私孑孑,都无好怀。南望故乡,恨不得屏弃百事,从阁下一豁襟抱也。
复吴南屏 同治九年七月十六日
三月初旬奉复一函,想已达览。旋接上年腊月惠书,并大著诗文全集各五十部。就审履祺康胜,无任企仰。
大集古文敬读一过,视昔年仅见零篇断幅者尤为卓绝。大抵节节顿挫,不用矜奇辞奥句,而字字若履危石而下,落纸乃重绝伦。其中闲适之文清旷自怡,萧然物外,如《说钓》、《杂说》、《程日新传》、《屠禹甸序》之类,若翱翔于云表,俯视而有至乐。国藩尝好读陶公及常、白、苏、陆闲适之诗,观其博揽物态,逸趣横生,栩栩焉神愉而体轻,令人欲弃百事而从之游。而惜古文家少此恬适之一种,独柳子厚山水记破空而游,并物我而纳诸大适之域,非他家所可及。今乃于尊集数数遘之,故编中虽兼众长,而仆视此等尤高也。
与欧阳筱岑书中论及桐城文派不右刘、姚,至比姚氏于吕居仁,讥评得无少过。刘氏诚非有过绝辈流之诣,姚氏则深造自得,词旨渊雅。其文为世所称诵者,如《庄子章义序》、《礼笺序》、《复张君书》、《复蒋松如书》、《与孔约论禘祭书》、《赠约假归序》、《赠钱献之序》、《朱竹君传》、《仪郑堂记》、《南园诗存序》、《绵庄文集序》等篇,皆义精而词俊,敻绝尘表。其不厌人意者,惜少雄直之气,驱迈之势。姚氏固有偏于阴柔之说,又尝自谢为才弱矣。其论文亦多诣极之语,国史称其有古人所未尝言,鼐独扶其微而发其蕴,惟亟称海峰,不免阿于私好。要之方氏而后,惜抱固当为百余年正宗,未可与海峰同类而并薄之也。浅谬之见,惟希裁正。
国藩回任江表,瞬逾半年。辖境敉平,雨泽沾足,岁事可望丰稔。惟是精力日衰,前发疝气虽已痊愈,目光蒙霿,无术挽回。吏治兵事均未能悉心料理,深为愧悚。吾乡会匪窃发,益阳、龙阳等城相继被扰。此辈游荡无业,常思逐风尘而得逞。湘省年年发难,剿之而不畏,抚之而无术。纵使十次速灭,而设有一次迁延,则桑梓之患不堪涉想,殊以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