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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19年,農曆己亥年,閻綱先生回到故鄉,回到位於關中平原腹地的家鄉陝西省禮泉縣。這在先生的生命里程中,是一件大事。
泔河清水日夜流,九嵕奇峯雲繞頭。我不知道先生來到泔河水岸,望着碧水藍天白鷺飛;登上九嵕山巔,俯瞰秦川大地勁蒼茫,他的眼裏是不是飽含熱淚,心中是不是激情翻滾?特別是當他聽到那時常在夢中迴盪的鄉音,心裏是不是一陣酥麻?而所有這些感覺,對於同樣是身處異域的遊子的我來說,是常常能體驗到的。正是“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先生回來了。離開的時候,先生是青春懵懂的翩翩少年;回來的時候,先生是形容消癯的九旬老翁。先生把自己的青春、激情、心智、才華,奉獻給了文化,奉獻給了一個國家新時期的文化繁榮與創造,奉獻給了爲一代代文化人甘做人梯的事業,奉獻給了捍衛一個民族文化尊嚴的事業;而留給自己的,是風燭殘年,是失去至愛的心痛,是幾次大手術後的傷痕,是皮包骨頭般的瘦削,是歷經屈辱後的堅毅。一個行走了九十年的老邁軀體和飽經滄桑的心靈,在生命的黃昏時分,是最需要尋找安寧的,這時候,先生回來了。休道異鄉花似錦,此心安處是吾鄉。於是,先生對問他歸期的人大聲說:“老漢不走了!”
先生曾經擔任過京城大報刊《文藝報》《小說選刊》《評論選刊》和《中國文化報》的編輯,那些過去常掛在人們嘴邊的大文人,多多少少都與先生有過交集。他寫過許多名動文壇的精彩文章,也見識過文壇上演的各種鬧劇,先生在京城那個翻雲覆雨的文化圈沉浮半個世紀,見過了寵辱無常,經歷了花開花落。然後,毅然決然回到這片樸實無華、安葬着自己父母的桑梓之地。
先生回來了,在永康頤養中心休養並居住。先生租住二樓一間斗室,樓上是九十六歲的大哥。先生每天畢恭畢敬上樓,給哥哥請安,這叫作“晨昏定省”,是古人對待父母的大禮。長兄如父,先生恪守着禮儀。老態龍鍾卻思維敏捷的哥哥叮囑先生,說:“你到這裏,一要說家鄉話,不要撇京腔;二要守紀律,不要特殊化。”
先生像一個小學生那樣挺直腰板站立,點頭應承。於是,先生就一字一板、字正腔圓地用方言說話。在頤養中心的大食堂喫飯,先生也是端着碗排在打飯的人羣中。有人看見先生瘦弱的身軀站在隊列裏,就招呼他到前面去打飯。但是,先生謹守規矩,謝絕了別人的好意,認真排隊,絕不搞特殊化。
我從小就對先生的名字有所耳聞。先生家與我家近在咫尺,先生的名字也是家門前老人們閒聊時常常提起的。在我出生前的十多年,先生已經遠赴京城。我在文化啓蒙時期,常常讀到先生寫的文章,而且知道他是我的鄉黨,所以就特別關注。讀到先生文章的精彩處,甚至對先生頗爲神往。十多年前,我在京城辦雜誌,就住在離先生的家一站路遠的地方。很多次路過,我的心中都閃過一個念頭:閻綱先生就住在這裏,不知先生安好否?有時候甚至想,不知道今生與先生可否有相見之緣?
去年年初,突然接到高建羣先生的電話,說閻綱先生回來了。他提議,一起去看看先生。我順嘴答應了,但是心裏想:先生是名人,我是凡夫,麻雀鳳凰不同架,我貿然拜訪,會不會招惹先生不快?現在世人都喜歡熱臉去貼名人的冷臀,常遭冷遇。我如此,會不會也讓自己不痛快?幸好高建羣只是說了,再沒有下文。
今年春天,我回家鄉辦事,辦事的地方就在先生住的頤養中心對門。我的好兄弟劉建新對我說:“哥,我們去看看閻綱老師。”我素來敬重建新,那天聽建新那麼一說,我就答應了。建新買了鮮花和水果,我就跟隨着他,進了先生的房間。
那天,先生的房間依然有許多人。在人羣中,我一眼就能認出先生。瘦弱,筆直,高挺。稀疏的頭髮下,是兩條蠶眉,瘦長的臉上白裏泛黃。先生鼻直脣薄,眼睛大小適中,頗有流光。我心裏說,如果拂去歲月給先生塗抹的蒼老色,先生真是中國傳統審美中典型的書生形象。先生待人,謙謙有禮,彬彬有貌。我不由得喫驚,先生已經是耄耋之軀,卻依然有這般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