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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牙作罷詩,坐於垂楊之下,只見滔滔流水,無盡無休,徹夜東行,煞盡人間萬苦。正是: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來盡是空。子牙嘆畢,只聽得一人作歌而來。
“登山過嶺,伐木丁丁;隨身板斧,斫劈枯。崖前免走,山後鹿鳴;樹梢異鳥,柳外黃鶯。見了些青松翠柏,李白桃紅;無憂樵子,勝似腰金。擔柴一石,易米叄升;隨時蔬菜,沽酒一瓶。對月邀飲,樂守山林;深山陋僻,萬壑無聲。奇花異草,悅目賞心;逍遙自在,任意縱橫。
樵子歌罷,把一擔柴放下,近前少憩,問子牙曰:“老丈我常時見你在此執竿釣魚,我和你相一個故事。”子牙曰:“相何故事?”樵子曰:“我與相一個漁樵問答。”子牙大喜:“好個漁樵問答!”樵子曰:“你上姓貴處?緣何到此?”子牙曰,“吾乃東海許洲人也,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樵子聽罷,揚笑不止。子牙問樵子曰:“你姓甚名誰?”樵子曰:“吾姓武名古,祖貫西岐人氏。”子牙曰:“你方纔聽吾姓名,反加揚笑者何也?”武吉曰:“你方纔言號飛熊,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號,何以爲笑?”樵子曰:“當時古人,高人,賢人,聖人:胸藏萬斛珠璣,腹隱無邊錦繡。如風后力牧、伊尹、傅說之輩,方稱其號。似你也有此號,名不種實,故此笑耳。”我常時見你絆綠柳而垂竿,別無營運,守枯株而待兔,看此清波,識見未必高明,爲何亦稱道號?武吉言罷,卻將溪邊釣竿拿起,見線上那鈞直而不曲,樵子撫掌大笑不止,對子牙點頭嘆曰:“有志不在年高,無謀空言百歲。”樵子問子牙曰:“你只釣線何爲不曲?古語云:‘且將香餌釣金鰲。’我傳你一法,將此針用火燒紅,打成鉤樣,上用香餌;線上系浮子,魚來吞食,浮子自動,便知魚至。望上一提,鉤釣魚腮,方能得鯉,此是捕魚之方。似這等鉤,莫說叄年,就百年也無一魚到手。可見你生性愚拙,安得妄號飛熊?”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雖垂釣,我自意不在魚。吾在此不過守青雲而得路,撥塵翳而騰霄。豈可曲中而取魚乎?非丈夫之所爲也。吾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爲錦鱗設,只釣王與侯。吾有詩爲證:
“短竿長線守溪,這個機關那得知;只釣當朝君與相,何嘗意在水中魚。”
武吉聽罷大笑曰:“你這個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個嘴臉不相王侯,你到相個活猴。”子牙也笑着曰:“你看我的嘴臉不相王侯,我看你的嘴臉也不甚好。”武吉曰:“我的嘴臉比你好些,吾雖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李,夏賞芰荷,秋看黃菊,冬賞梅松,我也有詩:
“擔柴貨賣長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歡;伐木只知營運樂,放翻天地自家看。”
子牙曰:“不是這等嘴瞼,我看你臉上氣色不甚麼好。”武吉曰:“你看我的氣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紅,今日進城打死人。”武吉聽罷叱之曰:“我和你開笑戲語,爲何毒口傷人?”武吉挑起柴,徑往西岐城中來賣。不覺行至南門,卻逢文王車駕,往靈臺占驗災祥之兆,隨侍文武出城,兩邊侍衛甲馬。御林軍人大呼曰:“千歲駕臨,少來!”武吉挑着一擔柴,往南門,市井道窄,將柴換肩,不知塌了一頭,番轉肩擔,把門軍王相,夾耳門一下,即刻打死,兩邊人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門軍。”即時拿住,來見文王曰:“此是何人?”兩邊啓奏:“大王千歲,這個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門軍王相。”文王在馬上問曰:“那樵子姓甚名誰?爲何打死王相?”武吉啓曰:“小人是西岐良民,叫做武吉;因見大王駕臨,道路窄狹,將柴換肩,誤傷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當抵命。”即在南門畫地爲牢,豎木爲吏,將武吉禁於此間。文王往靈臺去了。紂時畫地爲牢,止西岐有。此時東南北連朝歌俱有禁牢,因文王先天數禍福無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畫地爲獄,民不敢逃去。但凡人走了,文王演先天數算出,拿來加倍問罪。以此頑猾之民,皆奉公守法,故曰畫地爲獄。且說武吉禁了叄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無依,必定倚閭而望,況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災,因思母親放聲大哭。行人圍看。其時散宜生往南門過,忽見武吉悲聲大哭,散宜生問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殺人償命,理之常也。爲何大哭?”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遇逢冤家,誤將王相打死,理當償命,安得埋怨。只奈小人有母七十餘歲,小人無兄無弟,又無妻室,母老孤身,必爲溝渠餓殍,骸暴露,情切傷悲。養子無益,子喪母亡,思之切骨,苦不堪言。小人不得已放聲大哭。不知迴避,有犯大夫,祈望恕罪。”散宜生聽龍,默思久之,若論武吉打死王相,非是鬥毆殺傷人命,自無抵償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見千歲啓一本,放你回去,辦你母親衣衾棺木,柴米養身之費,你再等秋後,以正國法。”武吉叩頭:“謝老爺大恩。”宜生一日進便殿,見文王朝賀畢,散宜生奏曰:“臣啓大王!前日武吉打傷人命王相,禁於南門,臣往南門,忽見武吉痛哭。臣問其故,武吉言老母有七十餘歲,止生武吉一人,況吉既無兄弟,又無妻室,其母一無所望,吉遭國法,羈陷莫出,思母必成溝渠之鬼,因此大哭。臣思王相人命,原非鬥毆,實乃誤傷。況武吉母寡身單,不知其子陷身於獄。據臣愚見,且放武吉歸家,以辦養母之費。棺木衣衾之資完畢,再來抵償王相之命。臣請大王旨意定奪。”文王聽宜生之言,隨即準行,速放武吉歸家。詩曰:
“文王出郭驗靈臺,武吉擔柴惹禍胎;王相死於尖擔下,子牙八十運纔來。”
話說武吉出了獄,可憐思家心重;飛奔回來。只見母親倚門而望,見武吉回來,忙問曰:“我兒你因甚麼事,這幾日纔來?爲母在家曉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窮谷,被虎狼所傷;使爲孃的懸心吊膽,廢寢忘餐。今日見你,我方心落。不知你爲何事今日回。”武吉哭拜在地曰:“母親!孩兒不考,前日往南門賣柴,遇文王駕至,我挑擔閃躲,塌了尖擔,打死門軍王相,文王把孩兒禁於獄中,我想母親在家懸望,又無音信,上無親人,單身隻影,無人奉養,必成溝渠之鬼。我因此放聲痛哭。多虧上大夫散宜生老爺啓奏,文王放我歸家,置辦你的衣衾棺木米糧之類,打點停當,孩兒就去償王相之命。母親你養我一湯無益了。”道罷大哭。其母聽見兒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體,一把扯住武吉悲聲哽咽,兩□(“泊”字將“白”換成“目”)如珠,對天嘆曰:“我兒忠厚半生,並無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事得罪天地,遭此陷□(上“袕”下“井”)之災。我兒你有差池,爲孃的焉能有命。”武吉曰:“前日日孩兒擔柴行至溪,見一老人手執竿垂釣;線上拴着一個針,在那裏釣魚。孩兒問他爲何不打彎了,安着香餌釣魚?那老人曰:‘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非爲錦鱗,只釣王侯。’孩兒笑他你這個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臉也不相做王侯,好相一個活猴。那老人看看孩兒曰:‘我看你的嘴臉也不好。’我問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說孩兒:‘左眼青,右眼紅,今日必定打死人。”確確的那日打死了王相。我想那老人嘴極毒,想將起來可惡。”其母問吉曰:“那老人姓甚名誰?”武吉曰:“那老人姓姜名尚,道號飛熊。因他說出號來,孩兒故此笑他;他說出這樣破話。”老母曰:“此老看相,莫非有先見之明?我兒!此老人你還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聽了母命,收拾逕往來見子牙。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