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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麻麻亮,二爺就趕着牛車給地裏送糞。地有點兒遠,距村子二里多路,老牛走得也慢。二爺抱着鞭杆,將雙手籠在衣袖裏,縮着脖子跟車小跑。其實是不用跑的,走就能跟上車,小跑是爲了驅寒暖腳。天實在是太冷了,呼出的氣在二爺的眉毛、鬍子上瞬間凝成了霜。
到地頭時天色明亮了,二爺的眼睛也是忽地一亮:麥田寒霜一片白茫茫,橫七豎八地擺着許多黑乎乎的東西。他低頭仔細一瞧,樂得鬍子都翹起來了,原來那些黑乎乎的東西竟是死去的大雁!大雁是怎麼死的,他顧不上去想,只是急忙卸了車上的糞土,撿起大雁就往車廂裏扔。“好傢伙,竟然有半車廂!過年都不用割肉了。”二爺這麼想着,唱着“亂彈”,趕着牛車凱旋了。這時太陽已經冒頭了,凜冽的晨風中有了些許暖氣。快到村頭時,二爺覺得車廂內有動靜,回頭一看驚呆了,車廂裏的大雁們竟然復活了!原來大雁只是凍僵了,被二爺集合在一起後,相互依偎,加之有了陽光的溫暖,逐漸恢復了知覺。就在二爺愣神之際,大雁們紛紛拍着翅膀騰空而翔。二爺急忙去抓,可連一根雁毛也沒抓着。
這個故事我是聽村裏的老人們講的。那時二爺已過世多年,我也沒有去考證,不知是真是假。
父親給我說的真實情況是:1953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遲一些。冬至的前一天忽然颳起了西北風,很猛,塵土樹葉漫天飛揚,遮天蔽日,氣溫驟降,滴水成冰,家裏的水甕都凍住了。每天早晨做飯,母親都要用菜刀砍開冰面取水。頭場雪來得很猛,也很大,下了三天三夜。多年後父親回憶說,他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雪。那雪花最初是鵝毛般大小,半天工夫就變成了一團一團的,像剛孵出來的雞娃,鄉親們把這樣的雪稱爲“雞娃雪”。天宮中的“雞娃”似乎炸了營,沒頭沒腦地往下落,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地上的積雪就有一尺來厚了。隨後是“糝(此處讀zhēn)子雪”。雪粒子如同玉米糝子般大小,密而猛,打在臉上如同鐵屑子刮人的皮,颳得人生疼。
那天下午,茫茫雪野上有一個黑影在蠕動。近前細看,是個中年漢子。他早已成了雪人,“氣死風”帽子上積滿了雪,眉毛鬍子都變白了。
積雪實在太厚,他扛着鐵鍁一步一步往前挪,實在挪不動了,就用鐵鍁鏟開一條道。正如唐人“張打油”那首寫雪景的打油詩中所描繪的情景:“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此時此刻,原野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見哪裏是路,好在這條路他走過無數趟,閉着眼睛也不會迷路。當然,他完全是憑着感覺剷雪蹚路。
時已黃昏,雪野上沒有其他人。冰天雪地,北風凜冽,大雪漫卷,人們都貓在家中的熱炕上取暖,沒有誰願去野外受這個罪。那這個中年男人這是要去哪裏,去幹什麼?
他是去六里外一個叫官村的村子給兒子取羊奶(那年代沒幾家養奶牛的)。兒子出生不到三個月,娃他娘沒有奶水,村裏沒有養羊的人家,他只好去外村給兒子取奶,每天一趟,雷打不動,就是天上下刀子,頂着鍋蓋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