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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回答我?
我當然知道,母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甚或涉險掙扎在生死線上,以自己生命爲代價,在血水與萬般痛苦中完成了一個新生命的降生儀式。每個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且是以那種決絕的方式。故民間有“人生人,嚇死人”之說。生母給了我生命,我怎麼感恩都是無以回報的,何況我沒做過對她感恩的事。對她,我永遠懷着深深的內疚和自責。
可我的父母親把僅僅出生三天的我養育成人,付出的代價誰能算出來?這樣說吧,今生今世沒有我的父母就沒有我,他們的養育之恩深似海,重於山!有道是: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禽獸尚且如此,作爲有意識、情感和思想的人,父母養我育我,爲我奉獻了一生,可我又回報過什麼呢?每每念及,我心如錐刺,淚如雨下……二
衆多兄弟中,與我感情最深厚的是八弟歲倉。我受傷的那一年春節,他就來看望我。此後,他與我常來常往。他有瓦工手藝,我家裏許多活兒都是他乾的。自家兄弟,我從沒對他說過“謝”字。
那年我在西安住院治療褥瘡,歲倉弟陪了我一個多月。春節到了,嫂子給我說:“過年了,咱們去給老人拜個年吧。”我先是一愣,隨後明白嫂子說的“老人”是誰,就搖頭。嫂子說我:“你咋是個這,歲倉兄弟待你這麼好,咱不應該去給老人拜個年?我知道你心裏是咋想的,可咱爸咱媽都不在了,他們就是你的老人。再者說,知道的人會說是你不願去,不知道的人以爲我不讓你去,說我不近人情。”
嫂子這麼說,我就不能不去了。
我剛出院不久,春節家裏來客特別多。拖到元宵節,我和嫂子纔去給生父生母拜年,路上我對嫂子說:“咱遲了半個月。”嫂子笑着說:“遲了就遲了,總比不去好。”
那個村子距我們村十五六里地,叫任家堡,一條狹長的南北向溝道,溝道兩邊就是村落。生父生母家在溝道東邊,坐東面西。進了門,是個小院,再往裏是個千金院子。何謂千金院子?就是“地坑院”。20世紀70年代以前,關中北部一帶幾乎村村都有地坑院,平地挖一個大坑,修上坡道,在坑的四周挖上窯洞,直白地說就是穴居。穴居的人家幾乎都是十分貧窮的人家,無財力造屋,只能挖坑打洞棲身。把地坑院美其名曰“千金院子”,令人感覺金貴、大氣,不得不歎服先人們的才智。
我是第一次到生父家,第一次見到生父。他年過花甲,中等身材,清癯的臉龐,留着山羊鬍子,身子骨很硬朗。他看到我笑了一下,說:“你來了。”我笑了笑,沒有叫他“爹”,只是“嗯”了一聲。我和生母是見過面的,她跟嫂子熱情地打招呼,滿臉帶笑地看着我。
進了他們住的窯洞,我舉目四顧。窯洞不大,但很溫暖,一盤火炕靠着窯門,一櫃一凳,櫃蓋上放着熱水瓶、茶缸等雜物。窯壁發黑,是煙熏火燎所致,但打掃得乾淨。這孔窯有上百年了吧?我的母親就是在我出生三天後來到這孔窯洞把我抱回家的吧?我想象着當年的情景……嫂子見我走神,推了我一把。我醒悟過來,說着拜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