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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保的被誅,是咎由自取。他平生最仰慕的一個人,就是爲雍正所殺的年羹堯。當同治元年秋天,陝西回亂,勝保受命爲欽差大臣,督軍入陝,對河南、陝西巡撫行文,不用平行的“諮”,用下行的“札”。軍中的文案,勸他決不可如此,他說:“你知道不知道,欽差大臣就是從前的大將軍。大將軍對督撫行文,照例用札,不以品級論的。”這就是他學年羹堯的例子。
在西安的時候,有個副都統叫高福,不知怎麼,出言頂撞了他。勝保大怒,命令材官打高福的軍棍,高福大爲駭異,說是同爲二品官職,如何能打我?勝保冷笑答道:“我是欽差大臣,以軍法殺你都可以,何況是打軍棍?”那高福到底是被打了。這是他學年羹堯的又一個例子。
他這個欽差大臣,行軍彷彿御駕親征。每天喫飯,仿傳膳的辦法,每樣菜都是一式兩碗,那樣菜好,便傳諭,拿這樣菜賞給某文案,居然上方玉食的賜膳之例。入陝之初,爲了區區一味韭黃,曾殺過一個廚子,此也是學年羹堯的一個例子。
但是,他得罪了慈禧太后,就非死不可了。他的奏摺,常常自己起稿,有幾句常用的話,一句叫做:“古語有云:‘閫以外將軍治之’,非朝廷所能遙制。”還有一句話是:“漢周亞夫壁細柳時,軍中但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那是漢文帝時的故事。勝保常在奏摺中提到這話,等於說軍令高於詔令,已犯大忌,而且也有藐視太后婦人,皇帝童稚的意思在內。因此,湖北巡撫嚴樹森參他“觀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見”,從而以爲“回捻癬疥之疾,粵寇亦不過支體之患,惟勝保爲腹心大患”。這是所有參劾勝保的奏摺中,最厲害的一個。
那時彈劾勝保的奏章,京內京外,不計其數,歸納起來,不外“冒功侵餉,漁色害民”八個大字。勝保的好色是有名的,隨軍的侍妾有三十多個,最得寵的一個是洪楊“英王”陳玉成的妻子,此外軍行所經,強佔民婦,更是不足爲奇的事。
他的侵餉也是有名的。那時的軍餉,多靠比較平靖的各省支援,稱爲“協餉”,某省解某省若干,朝廷規定了數目,但各自爲政,實際上協餉的多寡遲速,要看封疆大吏與欽差大臣間的私人交情。勝保驕恣狂妄,與各省督撫,多不和睦,所以協餉常不能按時收到,偶然有一筆款子到了,他百事不問,信手揮霍個夠,多下的才撥歸軍用。一次官軍在同州遇伏大敗,死傷枕藉,一個姓雷的帶兵官,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要他發錢撫卹,但實在沒有錢,以致他的受傷的部下,睡在轅門外,呻吟徹夜。治軍如此,他的部下,早就離心離德了。
如果說勝保還有長處,那就是因爲他自己頗知翰墨,所以愛才重士。當然,肯在勝保軍營中當文案的,也不會是什麼潔身自好之士。沒有一個潔身自好的讀書人,願意跟他一起淌渾水,更沒有一個敦品勵行的讀書人,能夠眼看他在軍營中的一切作爲而無動於衷。不過,京中的一些名士,以及有才氣的軍機章京,因爲路隔得遠,見聞不真,所以還很有幾個看重他的。在他初入陝時,一方面有人劾奏,一方面由於他動輒以“漢周亞夫”如何如何的話入奏,慈禧太后對他已深爲不滿,但顧念他在誅肅順的一重公案中,立過大功,所以還想放他一個實缺。這時便有軍機章京寫信告訴他,叫他最近少上奏摺,因爲恭王已經跟兩宮太后回奏過,準備就陝甘總督或者陝西巡撫這兩個缺,挑一個給他。如果他依舊在奏摺中大放厥詞,觸怒了“上頭”,事情會有變化。
這封信遞到西安,勝保正與他的文案們在大談風月,拆信一看,毫不在乎地傳示文案,不作表示。這樣等了幾天,沒有消息,他沉不住氣了。
“事恐有變!”他的上奏摺自炫文采的癮頭又發作了,“不得不剖陳利害,催一催。”
“何苦,何苦,大帥且再等一等!”所有看過軍機章京來信的文案,都認爲他此舉異常不智,交口相勸。但勝保不聽,自己動手擬了一道奏摺,立刻以四百里加緊,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