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藍色長袍上宮殿 (第1/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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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嚴重忽視的一天
中國人嚴重忽視了中國歷史上的這一天:農曆一八九九年十一月十七日,西曆1899年12月19日。
這是一個距離19世紀的結束只剩下不多時光的日子。
如果僅僅從曆法的角度上看,無論西曆還是農曆,這一天都是一個沒有特別意義的日子。然而,就是這一天,在位於世界東方的龐大的中華帝國裏,在帝國京城重重宮牆嚴密遮裹着的皇室裏,卻發生了一件離奇古怪的事件。
越是歷史悠久的民族,越是容易對悠久的歷史掉以輕心。當中國人的一雙黑眼睛眯起來,要向世界提及自己5000年曆史的時候,歷史的事實常常因這個民族虛幻情致的浸染而被敘述得滿紙帝王將相,金袍青甲,才子佳人,飛花柳絮。但是,在19世紀即將與20世紀交替的日子裏,在中華帝國內發生的卻的確是中國5000年曆史中最恐怖與最悲傷的故事。這些故事最終導致了一個民族和一片國土的嚴重受傷。
1899年12月19日,正是在這一天裏,整個世界窺視中華帝國的獵人式的目光與這個帝國向外部世界打探的好奇的雙眸,在經歷了長時間的躊躇之後,終於相互對視了。在這一對視的瞬間,無論是西方淺色的還是東方深色的瞳仁裏,都映射出某種難以言表的心態,這種心態複雜得至今還在影響着中國人面對外部世界時的思維模式,影響着作爲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民族之一的中國人的生存與生活理念——儘管後來樂觀的中國人幾乎將100年前的那個帝國的早晨完全忘掉了。
那是一個寒冷陰暗的早晨。
入冬以來,這個龐大帝國的整個北方不曾下過一場雪,荒涼蕭瑟的田野無邊無際地裸露在凜冽的天宇下。從蒙古高原吹來的寒風長時間地襲擊着帝國的都城北京,京城內高大結實的灰色城牆上是漫天的黃塵。早上的時候,天似乎陰得更厲害了。骯髒冷清的街道兩邊的鋪子大都還沒有卸下表示營業的門板。一個穿着藍狐毛領緞襖的官員騎着鬃毛上裝飾着紅色絲線的矮小的馬正要去衙門。他在寒風中像是咳嗽似的嘟囔了一句,因爲街道當中躺着的一個凍僵了的乞丐弄亂了他坐騎行走的節奏。除此之外,這個早晨是寂靜的。只是,在破舊的城門剛剛打開的時候出現過一陣小小的騷亂——早已在城外等待進城的外省客商、本地的小販、馱煤的駱駝隊和插着皇家黃色小旗的拉水騾車混雜在一起,爭搶着狹窄的進城通道。暴露在帝國冬天冷風中的所有的中國人都穿着幾乎是同一種顏色的棉袍——厚重的灰色或黑色,人與他們頭頂上鉛色的冬雲和諧地融合成了一體。越洋過海來到這個東方帝國京城裏的洋人們常說,雖然中國北方的緯度並不是很高,但是,冬天裏中國人禦寒衣褲之臃腫世所罕見,使他們遠遠地看去像被棉花和布匹包裹着的球,以致洋人們認爲,冬天裏的中國人如果跌倒就很難自己爬起來。
在這個陰冷的早晨,帝國皇宮紫禁城巨大的紅色宮門沉重地打開了一道縫隙。
位於京城中央的紫禁城的宮門幾乎終日緊閉着。幾千年以來,這個統治着世界上最廣袤的領土和最衆多的人口的帝國的皇室與它的臣民們被世界上最高大厚重的圍牆隔開,一直孤獨而神祕地生活在有限的範圍之內。紫禁城不是帝國處理國家公務的機構,而是皇室的私家庭院。皇室之外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有皇族血統的人,很少能夠進入到皇宮裏面。少數執掌政府機構最高級最核心權力的官吏們每天到皇宮裏幫助皇帝履行統治帝國的職能,但他們也只能到達皇宮內宮的圍牆之外。在1899年的這個冬天裏,即使是帝國國事的最高決策機構軍機處,也僅僅龜縮在皇宮內城外西南角落的一排低矮的平房裏,其規模看上去還不如皇室裏的寵物間。其時,帝國政府的所有職能機構,全部設在皇宮之外,能夠進入皇宮,是至高無上的榮耀。那些因爲某種原因得到皇帝的讚許且特別恩准進入紫禁城“瞻仰天顏”的帝國功臣,會早早地穿戴好表示自己官階的全套錦繡官服,外面披着皇帝恩賜的黃色馬褂,天色還沒亮的時候,就候在宮門之外,緊張地等着宮門內皇家侍衛低聲呼叫他的名字。然後,上面排列着金黃色巨大門釘的宮門沉沉地打開了,這時候,即使曾統領數十萬軍隊征戰於遙遠疆場的強悍的將軍,也會由於激動和恐懼而雙腿戰慄。不是皇室的人走進了皇宮——這種人世間少有的奇聞會像罕見的天象一樣在帝國的土地上迅速地流傳,成爲帝國政治事件中的美談——紫禁城那紅色的宮門是帝國臣民的天堂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