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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蹬上車子出門時已近十點了。他想先到寧萍萍家去打聽,或者找丁萬,他們不會不知道喬怡的住處。
這輛“深藍錳鋼”目前是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它扔在樓梯夾角里無人理會,直到他從邊疆回來纔給它點照顧。不過那曾螢螢發亮的烤漆任怎麼擦也亮不了了。有幾年,全仗了它,一邊各馱一個木製糞桶,到城裏來掙工分。來時,木桶在塘水裏涮一下,裝滿土豆或紅苕之類,換些錢。他比鄉下人瞭解城裏人,又比城裏人瞭解鄉下人,所以他總能取巧。從城裏回鄉下,自然桶裏要裝滿大糞。掏糞也並不容易,每個公共廁所都有看類人,需要更多的機智和無賴。同樣是一輛自行車,那時不是引來傾慕,而是辱罵,追打。孩子們用瓦爍攆着他:“打喲!打這個偷糞的!……”
但他永遠不會忘記魏麼伯——那個看糞老頭兒。一九六九年元旦那天,他仍用自行車馱着糞桶進城賣土豆。因爲逢年過節,看糞人多半回家團聚,好趁機多弄點糞。傍晚,他賣完了土豆。拐到廁所後面的糞池邊,正打算幹活,發現竹庵棚門開了,站着個矮老頭,正不聲不響地打量他。他趕緊扔下手裏的糞勺,盤算怎樣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但那看糞人絲毫未動,只是癡癡地看着他,臉上很難說是一副什麼表情。他被這無言的凝視弄得手足無措,竟朝那老頭兒傻里傻氣一笑。老漢開口了:“你是個城裏娃兒吧?”
“你咋曉得?”
“這把歲數了,不會看風水,也會看個臉相吧。過年你爹媽不接你回家?”
楊燹愣愣地答道:“我沒爹媽。”
那老人似乎很明白,並不往下追問。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你能馱動這兩大桶糞?”
“能。我天天馱。比這重的活路我也幹得了。”
“來回要百把裏吧?造孽。是個唸書的娃娃……你弄兩桶糞回去值幾分?”
“八分。要是社員就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