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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燹的估計半點不差:喬怡在招待所安頓好住處就來看望季曉舟和寧萍萍了。她在文工團單身漢大樓的樓梯上碰上大腹便便的萍萍。萍萍還那樣,親熱起來伸手就在你胳膊上臉蛋上又掐又擰,彷彿高興到了頂點非用暴力表現不可。
穿過長而擁擠的走廊——各個單身漢成了家,都儘量多地佔用走廊——萍萍打開門,象儀仗隊員似的立在門旁,等候喬怡對這個新生小家庭的檢閱。屋裏一派暖色,並無什麼上乘的傢俱和擺設,但給人親切和隨意的感覺。喬怡慶幸這新房裏沒有永不凋謝的塑料花;她還慶幸這裏的一切不如想象中那樣嶄新整潔。門玻璃上的大紅喜字尚未褪色,就被一張宣傳畫覆蓋了,那畫上畫着一個年輕的母親和一個漂亮的女孩,下面有一行字:“媽媽只生我一個”。計劃生育工作者們可謂無孔不入。
懷着八個月身孕的寧萍萍一邊忙着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一邊咬牙切齒地抱怨,說喬怡把她忘了,信也不寫。“忙?我不比你更忙?!”她壓根不許喬怡解釋。
她從書包裏掏出幾個雞蛋和一把豌豆苗,讓喬怡先坐,她去洗菜。喬怡翻着她那幾本沉甸甸的書:《高中物理》、《臨牀護理導論》、《中級英語》、《化學》、《醫用拉丁語》。萍萍端着洗好的菜進來說:“我在軍醫學校上護訓班,科裏又不讓脫產。幹我這一行,過去我想混混算了,現在看也不行。那些從學校出來的小丫頭就是比我們強,所以我下決心學習它兩年。不過又上班,又上課,肚裏還揣着個小傢伙,累得我真想兩腳一伸——死掉算啦!”
她邊說話邊摘菜,三下五除二,說不上是麻利還是馬虎。“我真不該這麼早要孩子!可生孩子也不能誤了節氣:今年我二十九,再不生就生不動啦!”喬怡轉來轉去也幫不上忙。萍萍往鍋裏倒油,又說:“下個月就要考試,那時候我也正好臨產,你說要不要命?我真怕到時喫鴨蛋。不行了!怎麼拼也拼不過那些二十來歲的小傢伙了!……”
“哎,油冒煙了!”喬怡提醒她。她不僅插不上手,連嘴也很難插上。
“哧啦”一聲,蔥花下了鍋,碧綠,漸漸變黃了。喬怡奪過鏟子:“看你累得那樣!你休息去,我來。”
萍萍疲憊不堪,對她抱歉地一笑,拖着腳走進屋。喬怡煮上面進來時,見她還在喫力地傴腰脫鞋,便趕緊上去幫她。脫下鞋的腳,腫得一捺一個坑。
“你這樣怎麼行,萍萍?你要垮掉的……”
她嘻嘻一笑,躺下去:“反正不是叫我們垮掉的一代嗎?”她把腳併攏,自己端詳一會兒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你信上講你失眠?我真羨慕死了,失眠一天能賺多少時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