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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五十七、鋼嘎哈拉</h3>
成吉思汗從他出生後,就在戰場上行走,他的生命與戰爭相聯在一起,沒有了戰爭他的生命就開始暗淡。他的眼中只有刀槍與世界,他用馬蹄來丈量着自己的國土與草地的長度,又用無數的土地來維護着人心。他從天下把土地取來,又交給無數的人去保存,他只是那些土地的名義上的擁有者,但他要的就是征服與無盡的服從。他從西域回來的時候,他的手下把無數的金銀珠寶呈現在他的面前,他只笑着看了一眼,就讓把那些東西給抬下去了。他說天下都是朕的了,我還要錢有什麼用,我喜歡的是天下,是生命。據說大汗從西域只帶回了一件東西,那就是地圖,在他的宮殿裏,放滿了無數的羊皮地圖,那地圖上標示着他走過的路程與所征服的世界的每一塊地形。大汗時常坐在他的營帳裏欣賞着那些地圖,他手下的一個人將他帶回來的圖拼成了一個巨大的世界,但那個世界只有一部分,他拼出來的世界是向西傾斜的,無數的大地與世界在西面出現。大汗就看着那個地圖的空白點,用自己的軍隊與鐵騎去慢慢地填補。大汗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在填寫着這個巨大的空白的地圖,他想看清這個世界的最初形狀,於是就不斷地在那上面用他的軍隊所走過的地圖去填寫。那時候,在他的西邊還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式的地域控制在另外的一個國家。那個國家在他們的西邊,那裏有幾十座城池與廣大的地方,那個國家叫做西夏,在蒙古草原的西邊。西夏王朝是一個很有影響的國家,這個國家在很早的時候,曾出現了一個很了起的皇帝李元昊,但李元昊去世後,這個很小的國家就開始走向了失敗。大汗早就看中了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有很多有名的城市,還有在當時就開始閃光的另外的聖地敦煌。這個地方似乎註定要成爲與大汗相關的一個國家。他的神祕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大汗幾十萬軍隊,隨便就消滅了一個很大的國家花刺子模,但這個小得讓人實在看不上的國家,卻讓大汗打了二十三年。二十多年來,他的軍隊曾經好幾次攻打過西夏,但每次大汗都以打服就行,並沒有掠其土地。但西夏王朝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每次一打,他們立即俯首稱臣,而大軍一走,則又立即故態復萌,與大汗做對。
一二零五年,大汗就以王汗之子逃入西夏爲藉口,攻破西夏邊境兩座小城。兩年後,大汗又率大軍南下攻夏,先包圍了西夏北部海死拉城,派人進城勸降,未果,後因沒有攻城工具,連續四十多天沒有攻下,傳說大汗向守城主將提出奇怪的要求,若交出千隻小貓與萬隻燕子,立即解圍撤兵。守將照辦。大汗則將這些貓燕尾部全部都拴上浸過油的麻絮,點火放入城內,致使城內處處着火大亂,蒙古軍乘亂取城。此後大汗又連續四次攻打西夏,但四次均以西夏乞降而退兵。成吉思汗對西夏的屢判屢降,早就非常惱火,尤其令他耿耿於懷的是西夏君臣竟敢嘲笑自己,只是當時他西征一去就是七年,也就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一二二五年秋,大汗西征返回,對於西夏再也不能容忍了,他發誓把西夏全部攻下。大汗似乎覺出了生命的短促,他時常覺得自己被一種東西逼着,並且總在夢中被那種下意識的東西給驚醒。大汗感到自己老了,竟是在一次騎馬圍獵時,他把鋼嘎哈拉牽到了身邊,可卻怎麼也跨不上去。鋼嘎哈拉半跪下身子,他才跨上去。而鋼嘎哈拉竟然半天才用力站起來,他這才發現,鋼嘎哈拉也老了,老得與他一樣快。他想起來了,鋼嘎哈拉似乎已經跟隨了他有幾十年了,沒有人知道鋼嘎哈拉的歲數,連大汗也是如此。但鋼嘎哈拉一直就是那樣神勇地馱着大汗向前走。走過了西征的幾萬里路程,並且還將一如既往地向前走。大汗似乎從自己的蒼老中感到了什麼?他從領軍回來的第二個月就開始準備出征了。如同是一種誡語。大汗臨出發時,牽着鋼嘎哈拉去散步,在看到天邊的夕陽時,大汗輕聲說:夕陽裏就是我們去的地方,我們很快就要去那裏了,那裏是朕的家呀?鋼嘎哈拉似乎預感到什麼,它不安地低鳴着,眼裏全是淚水。史書上說,鋼嘎哈拉一夜未眼,它在馬棚裏不安地跳動整整一天。所有的人都被一種不祥給籠罩着,但大家卻都不知道那種不安是什麼?因爲大家看不到那種不安的起源……
一二二六年春,六十五歲高齡的成吉思汗親率十萬大軍,以次子窩闊臺等人隨徵,大舉攻夏。這天,大軍行軍至三音諾顏部的阿兒不合山的一個湖邊,開始露營,萬里戰鼓聲驚動了一匹野馬,那匹野馬從遠處如同一隻火紅的火焰,撲天而來,它繞着湖邊四處奔馳,似乎是等待着什麼似的。正在營中體息的大汗被那匹野馬的叫聲吸引,他的獵興一下子就上來了,他從帳內取來彎弓,讓親兵把鋼嘎哈拉牽來。準備圍獵野馬。天馬鋼嘎哈拉立在一邊,似乎被那匹馬給驚嚇,它不安地刨動着前蹄,駐足不前。它的眼睛看着那匹火焰似的紅色野馬,渾身都在抖動着。大汗好象並沒有察覺到鋼嘎哈拉的不安,他呦喝着鋼嘎哈拉向前走,但它卻不斷地向後退着,並且不時地長嘶着。那種嘶鳴中隱藏着深深的不安與恐慌。大汗還是第一次見到鋼嘎哈拉在一匹馬跟前發抖。這匹馬跟隨着他走過多少刀劍叢林,流過多少血,可卻在一匹同類的面前開始顫抖?大汗最容不得自己的下屬在敵人面前後退了,那怕是一匹馬。大法大怒,他抽出馬鞭,第一次鞭打了鋼嘎哈拉,天馬鋼嘎哈拉望天長鳴,在地上跳躍了起來,繼而似乎無奈地向着那匹馬奔去。那匹紅色的野馬,被四野的蒙古軍給攔在了湖邊上,它的四蹄不時抓向天空,凡是接近它的士兵都被它踢中。那匹野馬野性十足,在地上不斷地踢跳着,它撞斷了許多根套馬索,許多士兵都被那匹奔馳的馬給踢傷。它在陣中的樣子,一下子就激起了大汗的興致,他一生愛馬如命,光是好馬他就收集了有幾百匹,但他最信任的卻還是鋼嘎哈拉。它與其他上了歲數的老人一樣,天生有着懷舊感與對用慣了的東西的舒服。但這卻不妨礙他去征服所有的優秀的馬匹。那匹紅色的野馬被士兵們輕輕地放開了一個口子,野馬向着大汗飛奔了過來。遠遠地鋼嘎哈拉似乎對那匹馬有着極度的恐懼,它不停地在原地向後退着,雙蹄把草汁濺了一地。而那匹野馬卻象發現了什麼似地,向着大汗飛奔而來,它跑得飛快,如同撞過來的一堵牆。大汗用手勒住鋼嘎哈拉,伸出長長的套馬索,向那匹馬拋去。那匹野馬卻好象根本就不怕大汗似的,直向他撞來。套馬索被他用力咬斷了,它奔馳的雙蹄把長長的套馬索給踢得粉碎,大汗的身子被它撞得一斜,那匹野馬在奔馳中,又被拉了回來。它似乎被一種下意識的恐懼給追趕,在它被長長的套馬索給拉回來的一瞬間,野馬長嘶着向天馬鋼嘎哈拉撞了過來。一向十分機敏的鋼嘎哈拉卻似乎被什麼擊中似的,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就在這一瞬那,野馬已經撞在了它的身上,鋼嘎哈拉大驚,一聲長嘯,向後連連退去。大汗被野馬所驚,竟從馬上墜下,大汗一下子就昏了過去。他的傷勢很重,全營爲之震驚。天馬鋼嘎哈拉處在極度的不安中,它一下子驚跑了起來,它臉上呈現出的那種非常可怕的樣子,幾乎讓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震驚。
大汗摔落馬下後,一病就是三日。他躺在病牀上,全身罩在某種不祥中。他派人去找天馬鋼嘎哈拉,但派出去的人幾乎把整個草原都走遍了,也沒有發現它的蹤影,它象消失了似的,再也沒有出現。大汗在昏迷中,還時常喊着鋼嘎哈拉的名字,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見到鋼嘎哈拉。他又派出去了更多的人去找它,他現在才發現鋼嘎哈拉眼中的恐懼的來由了,可他卻看不清楚。病中的大汗開始相信命運與未來的定數了,只是他所看到的未來卻是世界的另外一面。向西夏進軍的大軍在大汗病倒時,也開始了新的等待,它們把營帳紮在無際的草原上,他們抽出來的劍將要收回到自己的刀鞘。但在病中的大汗卻命令大軍繼續向前,他說射出去的箭永遠沒有收回的時候,他不能讓自己的騎兵從出發的地方,當成撤退的起點。他的兒子窩闊臺勸他:“西夏人築城而居,跑不到那裏去,不如把傷養好了再來打他們。”大汗卻堅決不同意,他似乎意識到一種急促,命運中的某種東西一直緊逼着他向前走,他覺得自己再沒有後退的理由,而後退也不是他的本性。他對窩闊臺說:“我們現在走了,只會讓西夏人更加看不起我們,證明我們害怕他們。你先派人前去勸降,以爭取更多的時間。”
使者來到西夏都城中興府,西夏人卻對使者不屑一顧,並要向大汗開戰,大汗在病塌上傳出聖諭:將他們象塵土似的滅了。無數的大軍如同潮水似的向着西夏的城池湧去……大汗則留在一個叫做清水的地方養病。他在病牀上等着自己的鋼嘎哈拉回來。他派出去的人從四面八方回來了,從南面回來的人說沒有看到它的影子,但那裏的牧民卻聽到了一種馬低沉的悲鳴。從北面回來的人說那兒的人看到了一匹馬的影子,那匹馬身上浸着無限的悲傷。從東面回來的人說那裏的人都在夢中看到了一匹天馬似的神駿,那匹馬行走時,如同在天空中飛奔。從西面回來的人說,他們看到了天馬鋼嘎哈拉的身影,只是那個身影一直跑在他們的前面,他們跑了幾天也沒有把它追上,能追上它的只是風。大汗聽完,沒有做聲,他聽着遠處的風聲不語,那幾天裏,大汗幾乎天天都可以夢到鋼嘎哈拉的身影。每次他都被它的馬蹄聲驚醒,驚醒後,大汗就會走到無限的星空下,望着遠方的星星出神。他覺得那些星星如同天馬鋼嘎哈拉的眼睛,只是那些眼睛離他太遠了,大汗陷入了對於一匹馬的想念中,他無法不對幾乎陪他走過了一生的馬匹產生一種深切的懷念,他一直覺得鋼嘎哈拉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沒有人知道它有多少歲,大家從來就沒有覺得鋼嘎哈拉會有一天離開大汗,就象大汗不會離開他們一樣,所有的人都覺得大汗幾乎是不死的,因爲他是地上的天,而那匹馬則是一匹上天賜給大汗的座騎。人們都被一種不祥之感給籠罩着。大家認爲鋼嘎哈拉從大地上消失了,就象它從大地上出現一樣,人們覺是這都是天意,只有大汗卻一直相信鋼嘎哈拉會回來,他一到晚上,就會站到天空下,看着那些幾乎低伏在大地上的星羣出神,似乎鋼嘎哈拉就藏在那無數的大地的眼睛的注視中。鋼嘎哈拉就在大汗一天天的注視中出現了,那天天還沒亮,草原上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人們還在睡夢中,這時候草原深處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那聲音圍繞着大汗的營帳不住地奔馳着。那種不安的聲音帶着急促的鼓點在院子裏來回地交響着。大汗被那種聲音從夢中驚醒。那聲音帶着一種親切的回聲,輕輕地打動着大汗。大汗認真地傾聽着,他覺得那聲音如同一種節奏,一下下打動着他,他的眼淚湧出來了,他隨着那種美妙的聲音,輕聲地合唱了起來,他的聲音悠長而又帶着輕遠的憂傷。大地上的人們都被大汗與那匹馬的合唱給驚醒了,他們被那種美妙的聲音給打動了,人們都走出帳篷,來到外面,看着跑回來的鋼嘎哈拉輕聲合唱了起來,那美麗而憂傷的長調就這樣出現了。
大汗輕聲地吟唱着,他的聲音在草原上久久地飄散着,人們聽見他唱着的歌兒竟是鋼嘎哈拉的故事,他唱着黑駿馬在他的生命中的出現與離去,那種深深的傷感觸疼了每個聽到那種聲音的人。從那天開始,蒙古人開始了歌唱,他們發現了歌聲與音樂,藝術的世界在他們的想象中出現了,大汗似乎從鋼嘎哈拉的奔馳中,發現了音樂。只有夢想似的鋼嘎哈拉在太陽出現的一瞬間,留戀地看一眼大汗的營賬,然後一聲長嘶,向着東南方向而去。它的出現與消失一樣,讓人感到一種不真實感。大家望着鋼嘎哈拉消失的方向,不知所措。他們對那匹馬充滿了深深的敬畏,沒有人知道那匹馬活了多少時間,只知道他一直跟隨着大汗,南征北戰,立下了無數的戰功,並且無數次把大汗從危險中救出。但大家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鋼嘎哈拉竟然被一匹野馬給驚住了,而大汗竟然被野馬給撞倒在地……現在鋼嘎哈拉卻忽然又走了,一切顯得是那樣的不可思議。下人們把鋼嘎哈拉消失的消息告訴了大汗,大汗問了那馬消失的方向,仰天長嘆,大叫:那馬回家了,我也該走了……說完,大汗竟流下了眼淚,一生殺人無數的大汗竟然被一匹馬的離去弄得傷感無比,人們都有些喫驚,大家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但卻一下子什麼也看不清。後來人們都相信了時間,只有時間纔可以讓一切自己看不清楚的東西顯出原形。人們在預感中等待着,象等着一個故事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