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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夢中的軍隊</h3>
女真在劇烈的震動中驚醒,她倏然睜開眼,看到天際遠處一塊巨大得令人駭異的黑雲團正急速壓過來。大卡車在急風中像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左右搖擺。被顛醒的兩個女兵,驚恐地抓住車上所有可以扶住的東西。她們的恐懼此時在風中暴露無遺,車每劇烈震動一下,她們的驚叫就會向那個方向撲去,似乎驚叫聲可以幫她們暫時驅走這種莫名的恐懼。
豔芳從車廂的另一頭爬過來,她的手臂上扎着條止血帶,散披的頭髮被風扯來扯去,但卻都拽向一個方向,髮絲縷縷地飄展着,在瞬間竟有種駭人的美。她此時似乎被嚇壞了,猛地抓住女真的手,接着把身子偎過來,全身莫名地抖動着。女真的右腿在她撲過來時,觸電般地灼痛着。她不由哎呀驚叫一聲,手下意識地捂住那條腿。那裏也裹着條大止血帶。血跡已經浸透止血帶白色的紗布,結成了幹痂。
豔芳仍牢牢地偎着她,女真的驚叫使她更加像只小獸一樣,把女真偎得更緊了,頭拱在她胸前,把臉深深埋下去,同時用手捂緊了雙耳。女真低頭看她,內心中湧起巨大的傷感。豔芳受到的驚嚇太大了,她嘆息。腦際浮過那隻棕紅色長髮的大狼,它居然一跳就把豔芳從車上給叨下去了,差點兒奪去豔芳的命。女真的心抖顫着,想起那個失去生命的老兵,是他換回了豔芳的命。豔芳從醒來後,就變成這樣了。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會被惡夢嚇醒。沒有哪個女孩子可以不對那個末日般的時刻心懷恐懼,不管你是不是戰士,還因爲你是個女人。她下意識地伸過手,把豔芳攬住,繼而更緊地抱住。
那塊黑雲已成了一道巨大的黑幕,半個天空奇怪地暗黑下來,而還沒被黑布遮住的半邊天空,太陽仍在明亮着,女真被這種異象驚呆。她莫名地看着那閃着駭人的沉悶呻吟的黑雲,不知這塊神祕的戈壁,又會帶來什麼樣的厄運。
大戈壁表現出的種種神異,已讓女真覺出難言的震驚,以前她以爲戈壁只是塊鋪滿石頭的陸地。那兒除了多如星辰的卵石外,就是更多的卵石,根本別指望會從中找到什麼奇蹟。可自從他們進入這塊戈壁後,幾乎所有傳說般的厄運像一堆粘液一樣,黏上了她們。先是迷路,在戈壁上迷路幾乎讓人無法相信,它原本就沒有路,有的只是方向。可那司機幾乎是捆着方向盤向前開的。奇怪的是,它卻不動聲色地一直把你留在一個地兒。你以爲向前開,至少可以離開它,可一會兒卻又神祕的返回了,彷彿大地一下子消失了距離,甚至空間。接着是那羣狼,她的心抖顫一下,右腿和左臉下意識地抽疼着。她竭力忍住,不低呼出來,腦際立即浮過那隻披着棕紅色長髮的大狼和一大堆呲着尖牙的羣狼。那麼多狼呵,它們似乎根本不怕她們,也不怕死,它們也許只怕飢餓,只聽飢餓的命令。那種爲奪得一點果腹之物的神勇簡直像種傳奇,那些狼追着她們的大卡車幾乎有十多公里。她的心際再次抖顫,能夠跑出來,本身就是種奇蹟。她輕撫着左臉,那兒厚厚的一層血痂,已經高高地腫着,連說話也有些艱難。她又看到了那隻棕色大狼了,她將永遠記住它,這隻可惡的狼居然撕裂了自己的臉孔,接着是自己的腿。她幾乎不敢想象,自己臉上堆放着類似垃圾一樣的血癡的慘狀。
那塊黑幕在她的沉思中,唰地過來了。天際間立即一片矇昧,她覺得自己被一種霧紗樣的粉末給圍了起來,呼吸已不通暢。稍一用力,滿嘴都是枯黃的砂子。四周幾乎見不到任何東西,風像一股暗流似地,在黑暗中疾速奔湧,石頭冰塊一樣唰唰砸落,大卡車上的玻璃不斷在暗中粉碎。豔芳的身體嘩嘩抖動,如同一片正在飛速下旋的落葉。縮在車廂一角的兩個女兵,在暗中傳來尖銳的嘯叫。那叫聲又淒厲又無奈,顫弱着在風中絆閃一下,又立即消散。女真竭力掙起身,畢竟她還是這些女兵的頭。她低聲呼叫那兩個女兵,嘴裏立即被堵住,左臉發出被撕裂般的呻吟,她疼得差點暈過去。那兩個戰士摸索着過來了,四個人立即抱在了一起,人總是在災難中,本能地緊依在一起,似乎這樣,纔可以免除對自然的恐懼。
天際瞬間被各種砂石塞滿,女真把頭深深地低垂在豔芳的背上,豔芳此時竟不再抖索也不再驚叫,她的手摸索着抓住女真。女真立即握住了它。此時即使這樣伸過來的一隻手,也給她一種無言的溫暖,甚至感激。
風更大了,卡車像要掀翻似地,急劇顛蕩,一粒石子啪地擊在一個女兵臉上,那個女兵立即哇地驚叫一聲,隨即不語。女真伸手摸去,粘粘的液體沾了一手,還有種粗澀的摩擦感,從手感上女真覺出是額部,那個女兵已被劇疼給驚昏了過去。這時,天際出現模糊的暗黃,隱約可以見到一些物體的輪廓。女真迅速扯下手絹,給她揩淨。豔芳半跪着,幫她包紮。她臉上神色安寧,甚至麻木般地忙着,似乎恐懼一瞬間已盡消去,或者她根本就未曾恐懼過。
“把那個急救包給我。”女真命令着,有些詫異豔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