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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回想了千千萬萬遍,白鳳也想不通自己爲什麼會把娘給叫來。娘嚇得直接跪倒在牀下,她四肢着地地爬過去,發現白鸞在珍珍的頸子上打了足足五個死扣,珍珍還在酣眠着,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娘那天戴着一雙黑布手套,她用黑色的手掌取過了剪刀。白鳳迄今都記得剪刀落在汗巾子上那“咔嚓咔嚓”的兩聲響,那是她平生聽得最爲清楚的、仇恨的聲音。
鸞姐姐和她一起被帶去了平日受罰的小屋裏,白鳳明白這回不會那麼簡單,她狂亂地哭叫着:“娘,娘你別怪姐姐,不關姐姐的事,全都是我的主意。我不想讓妹妹死,可我沒別的法子,有妹妹在,娘就不稀罕我們了!我們只想要妹妹的娘,我們只想要回我們兩個人自己的娘!娘,我們想要你!”
“你們想要我?”白姨拿仙姑索把姐妹倆紮了一道又一道,繼而抖開了兩張淑女臉兒,“你們把汗巾子纏在妹妹脖子上的時候,就再沒有我這個娘了,我也再沒有你們這樣的女兒!你們從來就不是我女兒,你們是我從大街上撿回來的野種,從蘇州會館外頭的泔水堆裏!虧我那時還想着,多可愛的小姐妹,她們的生身父母怎忍心把她們給丟了?今天我纔算明白!”
白姨把淑女臉兒分別套住了鸞、鳳兩姐妹,把白鳳的口鼻露在面具以外,卻把氈團深深捅進白鸞的嘴裏頭,罩了個密不透風,隨後她站起身,朝白鸞的腹部跺下去。一下,又一下。
一旁的白鳳開始嘔吐,先是幾塊紅薯,隨後是胃液、膽汁,最後是絲絲的鮮血。
還不到半刻鐘,鸞姐姐就死了,那些無法嘔出來的紅薯、胃液、膽汁和鮮血令她窒息而死。白姨對其他人說白鸞只是戴着面具過夜,但她忘記了不能哭,因此自個兒嗆死了自個兒。槐花衚衕裏每一個受訓的雛妓都簽下過生死狀,除了貓兒姑發了幾句牢騷,沒有人多問。
白鳳劫後餘生,當她再稱呼白姨“媽媽”時,那只是一個妓女在稱呼自己的鴇母。許多年裏頭,白鳳和白姨兩個人頗有默契地對這件事三緘其口。即便是肝膽相照的愛侶詹盛言,白鳳也不曾和他提起過姐姐白鸞之死,而白姨亦未向女兒珍珍揭露過真相,所有人都認爲那是個因守夜人失職而不幸發生的意外。珍珍自己倒是有一次戰戰兢兢地問起白鳳,白鳳並沒多說什麼,她只說:“過了那半刻鐘,我的一輩子都不一樣了……”
她再也不一樣了,她終於看清楚,現實中永遠也不存在一個孩子所苦苦希求的理解和愛憐、呵護與同情,不存在母親和女兒,而只有着強與弱。強者可以隨心所欲地擺佈弱小,而弱就該死——這是鸞姐姐用自己的慘死教會給妹妹白鳳的真理。因此,再沒有屬於弱者的哭泣、懦弱、轉身逃走和跪地求饒,在自己一日日長成的眼眉之間,白鳳辨認出一度只屬於鸞姐姐的膽識和凌厲。
就是這一份“遺產”助使白鳳成爲槐花衚衕裏數一數二的紅倌人,她的客人是北京城最有勢力的黑道頭子,是統治着整個帝國的頭號權奸,她是那些權勢化身的男人們最爲寵愛的妖姬,但在這一副光豔的皮囊下,真正的白鳳是個驅魔人。她被一頭惡魔纏附着,被敲骨吸髓,被刺血扒皮。這殘暴的惡魔看起來卻無比親切,它就是白鳳自個兒的樣子——當她還只有十來歲時,唯一不同的是它的雙眼一點兒也沒有白鳳的豔光四射,甚至沒有人類的瞳仁,只有黑暗,一片無形無質的黑暗。這雙眼會出現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當白鳳醒來時,它是她見到的第一雙眼,當她入夢時,它是最後一雙,它在她華貴的珠寶上閃現,浮起在她浴盆的水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