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當王舉人允許了二狗去自由行動,二狗馬上找了夢蓮去。夢蓮正在屋中讀着一本書。什麼書?書中說的是什麼?她完全不曉得。眼睛看着書,可是她並沒有看見一個字!
假若沒有戰爭、流血、屠殺、滅亡、飢餓、毒刑,夢蓮大概只是夢蓮——用她的小小的聰明,調動着自己的生活: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散散步;一會兒享受着戀愛,一會兒,又厭棄了愛情……她必定象一朵隨時變換顏色的花,生活在微風與日光中,永不會想到什麼狂風暴雨。她會象小溪的流水,老在波動,也永遠清鮮;雖然終久要流入那茫茫的海洋,可是要經過很長時間的遊戲與享受,每一寸光陰都有它的可愛之處。
可是,她遇到了戰爭,流血,與它們帶來的一切不幸與恐怖。她不能再只是她自己。象遇到了風暴的行人,她不能再遊山觀景,而須馬上決定如何抵抗或如何逃避。不,還不止於此,她甚至於要去想如何停止了風暴。這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必須去想,因爲只有停止住風暴方是徹底的解決。她的那小小的一顆純潔的心,要飛到黃雲裏去把雷閃捉到她的手掌裏,象雙手一合就擒住一個蒼蠅那樣。她想,想!想!但是,想不出辦法!在愛的小宇宙裏,她會成爲愛的靈魂:接受併發放愛的香味給父親,朋友,和一切的人,象一朵蘭花會把一間小屋充滿了香味那樣。現在,一切都變了。一個好象無限大的什麼東西,把她的溫暖的香美的小宇宙打碎,她是赤裸裸的立在血海與黑風中。一切都變了,她的最親密的文城變成了死城。她的老父親變成活在地獄的“人鬼”。她的家庭變成囚獄,隨着微風到來的只是悲聲與門外菸館的大煙味道。她怎辦?一切的人怎辦?她想不出,而一定要想。戰爭教一朵花和一棵草都與血、炮、鐵蹄,發生了無可逃避的關係!
她厭惡二狗,象厭惡狾犬與毒蛇一樣。她一時無法變成個能夠去殺敵除奸的男子漢;她的手腳都不是爲戰鬥預備的,她只能消極的去厭惡,厭惡給她一點痛苦的快感。
看見二狗進來,她想用冷淡表示出她的厭惡。可是,她忽覺得那太消極,太微弱。她應當有點更有力的表示,她須動作。
她想要鎮靜,可是她的眉頭不由的皺在一塊,小臉上有點發青,腦門上輕易不顯露的一根青筋暴漲起來。“你?”她噎了一下,不能再說下去。
二狗的眼光從鞋尖移到夢蓮的臉上,嘴慢慢的往左右拉,露出許多的白牙來。
“我、我……”他不知道說什麼纔好,而往前湊了兩步,頗有馬上摟住她的意思。在他眼中,她現在已經不是嬌美的夢蓮,而是日本人心中所有的,那個特別下賤的女性。
“你?”夢蓮也往前湊一步,她的手與脣都有點發顫,但是她迎上前來,只有勇敢,才能保衛她自己。即使面前是個日本野獸,她也決定迎上去,這是任何一個婦女在抗戰中起碼應作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