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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警們擋住站臺的入口,高個子——厲樹人——的頭髮,本來很硬,幾乎全要直立起來。方硬的臉上白了一些。可是他用盡力量往下按氣,眯着眼假笑。把話在口中揉了幾揉纔敢往外說:“我們是流亡的學生,到這慰勞傷兵。”“什麼學生?什麼傷兵?”一位高大的巡長露出很長很白的牙,神氣帶出來他最討厭學生:“有命令,不准你們進來!”白手套揚起一支:“走!不用廢話!”
厲樹人的臉熱起來。他的大眼彷彿要一下子把巡長瞪碎,可是他又納住了氣,還想和平的交際。他還沒把話想好,平日最自負的金山——那個圓眼睛的矮子——早已擠了過來,象個輕巧的小鬼戲弄個高大的魔王,他歪揚着頭,斜着肩,圓眼在巡長的臉上轉了一圈,而後尖銳的叫了一聲:“誰的命令?”
高大的巡長的眼往下面掃射;還沒找到金山,後面好幾聲“誰的命令”一齊打入他的耳鼓。他的眼立刻往後望,左腳不由的往前邁了一步,全身抖出些威風來。他不怕學生,陰城所給他的糧餉與思想,至少有一部分是爲揍好鬧事的男女青年們。見了學生,他不由得感到一種仇恨:“誰的命令?我的話就是命令!”他又往前湊了一步;隔着短木柵欄,他的鼻子幾乎要碰上了厲樹人。
平牧乾那頭長髮極快的由厲樹人腋下鑽了出來,緊跟着一張長俊的臉揚入巡長的視線裏,腮上笑出兩個小而深的酒窩,頂齊白的一排牙溫和爽潔的在他眼中一閃:“巡長!我們已經買來東西,怎好白白的回去;我們決不叫巡長爲難。若是站臺上太亂,好不好我們舉幾位代表,把東西送上車去,馬上就出來?那裏不就是兵車?”她的手向站裏指了一下。
巡長的眼並沒隨着她的手轉動,非常的堅定,他的眼盯住學生,決不放鬆。他聽見了平牧乾的話,也覺出話很溫和有理。但是他不能因此而減降自己的威風。再說,他對女學生應當特別厲害一些,平日一見到她們,他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她們的服裝,舉動,活潑或嚴肅,都使他莫名其妙,如同見了洋人那樣不可瞭解。隔閡產出了輕視與厭惡;一旦落在他手,他願叫她們現一現醜:把她們的頭髮扯亂,短衣撕破,粉臉打傷,才足以消消他的渺茫而必須發泄的惡氣。“我說,我不叫你們進去!”巡長把哨子掏出來。“走不走?”他把哨子放在脣邊。
“你太不通人情了!”扁臉的青年——易風——用手指指着巡長的胸部。
“一定要進去!非進去不可!”曲時人圓頭圓腦的沒有什麼高明的話語,只求能把一句話變成幾樣來說:“不叫進去,不行!”
哨子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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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呢——高大的巡長想——設若學生們略通人情,先把他請到一邊,送他兩包點心,哪怕只是兩包點心呢,又何嘗不可以叫他們進去呢?可是他們一點人情不懂,而且說話很難聽;可恨就在這裏,一點人情不懂,可恨就在這裏!非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