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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街九號是個不大容易找到的地方,他們又不敢多打聽,轉了有二十多分鐘,才把它找到——與其說是找到,還不如說偶然碰到的妥當。
雖然還差幾分鐘纔到九點,堵西汀可是等得已十分不耐煩了。見着他們,他的瘦臉上非常的難看。可是一聽他們說話,他馬上沒有了氣;青年人的語聲,對於他,好似有一種魔力,象音樂似的能使他快活安靜。他匆忙的給他們寫了介紹信,誠懇的告訴他們做事的方法,而後神祕的把他們帶出城去,送到火車上。假若他們不是那麼熱心的想到前線去,他們簡直可以想到堵西汀是個騙子,不定把他們拐到什麼地方去呢。可是他們沒有懷疑他,他的行動越顯着神祕,他們就越佩服他,就越覺得他們的工作有意義。
在路上,他們告訴他易風和曲時人沒有回來。他馬上指出來,在陰城隨便丟一兩個人並非什麼奇怪的事。這使他們憂慮起來。可是堵西汀立刻答應下去探聽他二人的消息,而且把洗宅的地點,藉着路燈一點光明,記在小本兒上。看兩個朋友的姓名都被堵先生象畫符咒似的畫下來,他們的心安定下去——他們是多麼信賴他呀!
在這裏,有錢的可以買命,沒錢的便很快的什麼也沒有了,早早拉出去槍決是省事省飯的辦法。
曲時人莫名其妙的被拿進來,他只覺得臉上發燒疼痛,不曉得他應當幹什麼,和他們要叫他幹什麼。他一點也沒有準備,連應當對他們說什麼也沒有想一想。他以爲如若他們問他,他實話實說就是了;把實話告訴了他們,他們必定會馬上釋放了他的。白挨巡警的打,自然是件不公平的事,可是他們若能馬上放了他,他也就不便再說什麼。傻傻糊糊的,他只顧想快快的出去,回到洗家;臉上的浮腫或者正好作爲談笑的資料,根本用不着要求賠償,辨清了是非。
可是,剛一進門,腳鐐便絆住了他的腿。他的胖臉上立刻改了顏色。爲什麼?他不曉得,也不想問;急,氣,懼,使他的腦中旋轉開了。他忘了一切,只渺茫的覺得不妙。
這裏過堂很簡單,只有兩個人審問;曲時人的身後倒有四五個粗壯的漢子。有錢,那兩位審官的話便是赦令;沒錢,他倆的神色便是刑罰——那幾個大漢是最會觀察神色的猛犬。
兩個審官都是高個子,一個的頭是尖的,另一個的頭髮平。尖頭的有一張白臉,臉上沒有什麼威嚴,可是很愛說話。平頭的沒有什麼話可說,只那麼方方正正的坐着,彷彿自己承認沒有發言權,而又不能不拿出相當的身分來。尖頭的愛說話,而且很滿意自己的話語。他每說一句稍微俏皮一點的,尖頭頂便象教堂的塔尖似的向上指着,細眼睛半閉起來。而後用手慢慢的擦一擦腦門。
“!”尖頭頂的嗓音很尖銳,沒有一點水音。“革命黨,你是?你沒看準了地方,這是陰城!”
“我不是革命黨,我是流亡學生。”曲時人綿羊似的哀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