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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執行時的困難與辦法都一一的想到。堵西汀可以在商談時接受大家的意見,而在執行時自有他的辦法。他有膽量與經驗,他知道非照着自己的辦法走不能實現大家擬定的計劃,他不便因客氣而把事弄糟。這個態度不算錯,作領袖的理當能寬能緊。可是,這麼習慣了,他漸漸的把心思全放在實際上,而對理論與理想視爲無足輕重。當大家商量事的時候,雖然他還不限制別人說話,可是有時候對稍爲空洞的話不能忍住性子去聽,連連的吸着菸捲,他象個受了傷的蟲子似的扭轉着瘦身子,使椅或凳發出響聲。這使發言人很難堪。他知道這不對,可是管束不住自己;他的熱烈使他不怕得罪人,而得罪人又使他心中不安。因免去不安,他有時候鬚髮狠,使人怕他。
正落着細碎的秋雨,堵西汀的帽子帶着一層象露珠的水星,鑽進了那個小黑洞。
“他們怎麼還沒來?”他問曲時人。
屋裏雖然很暗,曲時人還能看到堵西汀的眼光,極亮的往四下裏旋掃,倒好象不是找人,而是尋一件什麼東西似的。
曲時人還沒回出話,又進來兩個人。曲時人只能看清他們是一高一矮,看不清他們的面貌,因爲他們都把帽子戴得很低。曲時人近來也學會把帽子戴到壓着眉毛,一來是大家都那樣,二來是這樣戴帽使他心中覺出一種神祕的勇氣。對這些低戴帽的朋友,他不敢多問什麼,就是他們的姓名也不敢問。他只覺得他們是一些英雄好漢,無名的英雄好漢,到這黑洞中,商量一些把陰城從滅亡中奪回來的事。“來晚了,你們!”堵西汀把帽子摔在個黑暗的什麼地方,沒等他們答話,他接着說,語氣柔和了一些。“先談着,不用等。他們,永遠不記準了時間!”
大家都摸索着坐下。曲時人把香菸遞給了他們。“聽說保安隊已繳了槍!”那個矮子的聲音。
堵西汀沒答言,只微聲哼了一下。
“西汀!”矮子幾乎是央告着,“西汀!咱們不能專做破壞的工作,雖然該殺該破壞的人與事是那麼多。連保安隊都成了赤手空拳,這座城豈不成了空城?”
“可就是!”堵西汀划着一根火柴,把兩塊瓦似的腮照得發了點亮。“連保安隊的槍還收回去,咱們有什麼方法去組織民衆呢?你一去宣傳,就先下了獄,或喪了命;而人民又須極詳切的勸告才能明白。怎辦呢?在鄉間倒比在城裏容易一些,可是城——別看這是座死城——是心臟,把城丟了,便是把一切可利用東西與便利都丟了。所以我們必須保衛這座城。一點不錯,在保衛陰城——或任何城市——的工作中,組織民衆是最積極,最重要的事。民衆是鐵,組織,只有組織,才能把鋼煉出來。可是,我們怎麼下手去做?手不準動,口不準開,兵在他們手裏,槍在他們手裏!我們還沒把人民勸明白,已經被捉了去。與其那麼犧牲,還不如咱們照着老方法去幹。照咱們的老方法做事,我們犧牲,他們可也得死。打死一個是一個。”
“死了一個,還有一百個來補缺——”高個子冷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堵西汀急忙把話搶過來。“所以我不單是在這裏工作,也往四外送人,叫他們到各處去工作。至於你我,哼,恐怕沒有更好的方法,既在這裏,就沒法公開的活動什麼,只能在黑影裏端着槍。不積極,沒有建設性,一點不錯,可是一個人恐怕也只能做一樣事,做環境逼他必去做的事,你不能拿理想來看輕你實際的工作,也不能用做不到的事來限制你能做到的事。一條狗能守門,而不會上樹。時人!”堵西汀忽然把話轉了方向,“你去找洗桂秋,給他個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