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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人照着那青年所告訴的方法,把胳臂墊在了胸下。在戰爭中,他以爲須用小心配備着勇敢。稍爲把臉側揚,他的眼已瞭到兩架飛機。天是那麼晴,陽光似乎把藍空織進一層銀線,使藍色裏閃出白光。看着這樣的藍天,本當痛快的高唱幾句或狂喊幾聲。可是,那鋼的鳥在天上,整着身,伸着鼻,極科學而極混帳的,極精巧而極兇頑的,極脆弱而極驕傲的,發動着死的魔輪,放着死的咒語;把一部分天地嚇住,不敢出一聲,只有它的有規則而使人眩暈的輪聲象攝取着一切的靈魂似的在動,光在飛機的翅上,顯着別的亮,亮得可怕。藍空隨着飛機而旋動而震顫而慘白而無可如何的顯出空虛無聊,甚至於是近於無賴——就那麼無風無雨的任着那鐵鳥施威。
“臥下!”金山告訴那地圖的愛好者。
“一二三,五架,起碼有幾十顆炸彈!”青年依舊坐在那裏,張着嘴,很細心的數那些飛機。“飛得真低,連那些鐵花瓶都看見了!”在樹人的眼角上,天和飛機都轉了彎!
“找車站車呢!我這顆頭是不值一顆炸彈的!”
青年這句話還沒說完,飛機的輪聲似乎忽然停斷了:空中猛然間象一羣鬼在嘯叫。這嘯聲是那麼直,那麼硬,那麼尖,好象要一直鑽到地心裏去;它不僅象一種聲音,而是帶着響聲的一些怪物;鑽透了天空,還要鑽透了地心,順手兒把人的靈魂吸攝了去。它使人不但驚懼,也使人噁心。
緊跟着,地裏象有什麼妖魔在翻身,彷彿要把人整個的翻到下面去。天地間的生機似乎完全停頓,一切都在震顫,擊撞,爆裂,響動。秋葉被狂風掃落。多少條彩閃似的一直的自上而下落下來,或橫掃過,一眨眼,秋樹已成了光桿。隨着樹葉,天空飛動着向來不會飛的東西,一節鐵軌驚鳥似的落下來,打倒一株老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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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嘯與地震過去了,極快,極複雜,極粗暴的過去了。天上的機聲又有規律的嗡嗡起來。又來在樹人們的頭上,拍拍拍拍,幾陣機關槍掃射。而後,才安閒得意的昂起頭來,向東北迴飛。這殘暴,這傲慢,使每個人將要凝結的血由憤怒而奔流,把灰黃的臉色變爲通紅。樹人的身旁落了許多槍彈,打得他滿身是土;土與汗合起來,使他感到象落在泥塘那樣的難過。擦了下臉,他似乎已忘了金山是在那裏,而試着聲幾叫:“金山!怎樣了?”
“沒怎樣,”隨着這聲音,坐起一個灰土的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