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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我遲到了。我到市中心去見一個叫沃特伯裏的人,他要在一家小雜誌上爲我的作品寫篇文章。我用扔錢幣的辦法來決定是否去見他。他文章裏的浮誇辭藻,他會在我作品中找到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隱含意義以及我不耐煩去面對的缺點——這些我都太熟悉了。到臨了,他會帶着屈尊俯就的態度把我放在或許比毛姆稍高一點的位置上,因爲毛姆很走紅,而我還沒有犯這樣的罪過——迄今爲止還沒有,不過儘管我保留着一點不成功的人會有的孤傲,那些小雜誌還是會像精明的偵探一樣聞到味道,尋蹤而來。
我幹嗎要費事去扔錢幣呢?我並不想見沃特伯裏,當然我也不想讓人寫我,因爲現在我對工作的興趣已經到了盡頭:誰也不可能通過讚揚來讓我感到多高興,也不可能通過指責來挫傷我的自尊心。開始寫那部關於公務員的小說時,我對工作尚有興趣。但當薩拉離開我時,我便看清了自己工作的真正面目——它是一帖無關緊要的麻醉劑,就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幫人消磨時間的香菸一樣。如果死亡將使我們靈肉俱滅(我仍然在試圖相信這一點),那麼身後留下一些書籍同留下一些瓶子、衣服或者廉價首飾一樣,又有多大必要呢?如果薩拉是對的話,那麼藝術的所有重要性其實是多麼的不重要啊!我想自己之所以扔錢幣,實在是因爲孤獨的緣故。葬禮之前我無事可做,我想喝上一兩口給自己打打氣(我們會不再在乎自己的工作,但絕不會停止在乎社會習俗,人可不能在衆人面前坍臺)。
沃特伯裏在托特納姆宮路拐角上一家賣雪利酒的酒吧裏等我。他穿了條黑色燈芯絨褲子,抽着廉價菸捲,身邊有個姑娘。姑娘個子比他高許多,相貌也好看得多。她也穿着同樣的褲子,抽同樣的菸捲。她很年輕,名叫西爾維婭,看得出來她正學着一門很長的課程,剛剛從沃特伯裏開始——她正處於模仿自己老師的階段。我心裏想:她容貌姣好,兩眼機靈而和善,頭髮金燦燦的,她最後的歸宿會是哪裏呢?十年以後,她還會不會記得沃特伯裏,以及托特納姆宮路拐角上的這家酒吧?我爲沃特伯裏感到遺憾。此刻他是如此的自負,對我們兩人一副屈尊俯就的態度,但他是處在看來要輸的那一邊。他正在就意識流這個話題發表一番特別愚蠢昏庸的見解,我則邊喝酒邊吸引着姑娘的目光,心想:瞧!即便是現在,我也能把她從他身邊奪走。他寫的文章是紙面裝幀的,而我寫的書籍是布面裝幀的。姑娘知道,從我這裏她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可是,在她偶爾說出一句不帶知識分子味兒的、平常人的樸素話語時,這個可憐蟲竟然敢嚴厲地訓斥她。我想告誡他未來之空虛,但結果並沒這麼做,而只是又喝下一杯酒,然後說:“我不能久待,我得去戈爾德斯綠地參加一個葬禮。”
“戈爾德斯綠地的葬禮,”沃特伯裏驚歎道,“這多麼像是你自己筆下的一個人物哇,而且還非得是戈爾德斯綠地不可吧?”
“地方不是我選的。”
“生活模仿藝術嗎。”
“是個朋友嗎?”西爾維婭同情地問道。沃特伯裏覺得她亂打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是的。”
我看得出姑娘心裏正在揣度——那朋友是男的呢,還是女的?是什麼樣的朋友?看到她這樣我很高興,因爲我對她來說不是一個作家,而是一個人:一個朋友死了而去參加葬禮的人;一個能感覺到快樂和痛苦,或許甚至需要安慰的人;而不是一個熟練的匠人,其作品引起的反響也許比毛姆先生的作品要大,不過當然囉,我們對其評價不能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