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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量從不會憑空消失,能量只會轉移和流動。有時,過世之人的劇烈情感會被頭髮、骨骼、衣物、房屋、山石、樹木、泥土等各種各樣的容器儲存下來,這些留下的印記被叫作鬼、魂、靈、煞……其實它們只不過是能量而已,和那些讓我們跑、跳,歡笑和哭泣的能量沒什麼區別。樂師拿音樂來傳遞這些能量,畫家拿畫筆來傳遞,舞蹈家有他們的肢體,說書人有他們的故事……巫者不過和他們一樣,是橋樑,是管道,拿自己的天賦來承接、來輸送。
但她明白,還待在這一邊的人們壓根不會相信,畢竟,在尹半仙祕密收她爲徒之前,連她自己也不信,居然可以做到這一步。儘管她做得還遠遠不如他好,她需要櫻草花、九輪草、迷迭香……她需要血石和油膏,而師父尹半仙只需要他的一對盲眼。
曾經,她毫不客氣地管他叫“玩弄玄虛的老神棍”,可他說他們的緣分還長得很……果然,公主薨逝後,他就找到她,原來他也是受公主所託而庇護詹二爺的同伴,或者叫,戰友。
他們生而卑賤,行走於世間,卻並不完全地屬於這裏,他們終身被“正常”的同類排斥、懷疑和唾棄。但他們也有心,懂得回報那唯一尊重自己的貴人。爲此,這些下九流的巫者會親手挖出自己的戰壕,跳入無名的偉大和悲壯。
一個老兵怎麼教導新兵使用那些閃亮的武器,尹半仙就怎麼教會貞娘完全打開自己的天賦;戰士們並肩死戰到底,他們閉着眼逆天而行。
爲了公主交給她的使命,貞娘不惜做出違背巫女本分的惡事,譬如,借歸魂的名義將柳夢齋誆上隱寂寺。故而當柳承宗通過馬世鳴向她提出,要她去張家灣開挖亡妻的骨殖,入獄向他兒子揭開前塵祕事時,貞娘如釋重負地一口答應。
在她,這就算是贖罪。而馬世鳴爲什麼答應這一要求?貞娘猜,一定是柳承宗委婉地“威脅”過他,假如不這樣辦,自己在公審時就不會配合,而會翻供指證唐席,那麼已經和唐席捲入過深的馬世鳴無疑會受到牽累。
至少,她和馬世鳴都有充分的理由來做這件事,但柳承宗自己是爲什麼呢?
她請教過師父尹半仙,尹半仙用他只有一半能活動的臉孔笑了笑,“我挖過不少死人的墳塋,都是受活人拜託。你會見識到的,每個人,哪怕那些心都爛光的人,最後也需要被原諒,需要獲得安寧。”
當貞娘按照柳承宗所指明的地點與標記來到張家灣那一片人跡罕至的小樹林,親手把女人和小孩的骨頭與那個成年男子的遺骨一根根分揀出來時,她感到的不僅僅是龔尚林的怨靈,她同樣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簡直是在柳承宗的心臟裏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