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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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小興安嶺的第二日,顯瑒就在山上打了兩隻狐狸,一隻褐色的,另一隻是紅色的。紅的那隻,子彈釘在她小腿上,細身條的獵鷹撲上去,活着叼回來的。顯瑒把她拎起來看,發綠的大眼,透着驚恐和兇狠,呲着牙小叫,實際上束手無策。他命隨從把她關到籠子裏,這是個活物,可以拿回去給家裏的姑娘們玩。
年輕的兄弟們半日打獵,半日就在山上烤火宿營,相互之間議論着皇上在天津衛的各色傳聞和各自勉強維持的家道,又說今年可以來這裏獵狐狸,明年也許就不行了,如今兵荒馬亂,土匪四起,再不是往年的光景了。
顯瑒一邊喝酒一邊琢磨事情,鎮守奉天的大帥如今纔是本地未加冕的土皇上,攤派募錢從來大喇喇不眨眼的,如今怎麼回禮給他了?難不成又是看上了某塊地,某個街面,或者他乾脆就是在琢磨傳聞中王府裏面尚存的前朝寶貝……他心中默默清點着自己的財富和底牌,家產還有多少,哪些留得住,哪些得快點拋,什麼東西能送人就當交朋友,什麼東西舍了命也要守住,復辟前朝是個好夢,只不過醉醺醺地做夢之前得想琢磨怎麼活,活得好……
他飲了酒,吸了幾口煙,便捲到毯子裏面睡了,半夜裏卻醒過來,看見圓月亮懸在樹枝當中,白白亮亮的晃人眼睛,老狼隔着幾條山谷,對着月亮長嘯,聲音一波一波地傳來,弄得人心裏發抖。他騰地坐起來,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沒來由的心煩意亂,彷彿覺得奉天的家裏要出事兒一般。拴在樹上的小鷹撲打了幾下,顯瑒走過去,把它頭上黑色的頭罩拿下來,看着這鳥兒警醒的眼睛,他心裏想道:你若不叫,閉上眼睡覺,那我也回去睡;你要是大半夜裏張嘴叫,那我就連夜趕回奉天。那小鷹的脖子扭動了幾下,動作骨節分明,忽然如通靈一般,張開嘴巴,發出清脆的鳴叫。
……
奉天城的南站,入關的火車即將啓程,明月坐在一等艙的某個車廂裏,她的身上是一套新裁製的小洋裝,鵝黃色的天鵝絨,緊身上裝,長裙曳地,領口和袖口都是層層疊疊的白色喬其紗蕾絲,整個人像支泡沫豐富的香檳酒。她回想着這是她第四次坐火車出門。她曾隨顯瑒去過一次哈爾濱,一次長春,還有一次北戴河。這一次則要一路顛簸去遙遠的南方。學堂裏面曾教唱過一首蘇格蘭的民歌,說的是姑娘被從未見面的人接走,離開爹孃和家鄉,一路一邊流淚一邊唱。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其實比起來那首歌裏的故事情節,她好像沒那麼慘淡,她早就沒了爹孃,也不知道究竟哪裏纔是家鄉。
王府出了大筆的嫁妝,又派了四個人隨她南去。幫她梳洗的婆子不失時機地跟她講哪位真正的格格的落難遭遇,言下之意是:明月姑娘,你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好運氣?公主一樣的排場嫁給知書達理的富裕之家,哭喪臉可不行,那對不起所有人的好意。
只不過她覺得還有些心願未了,還有個人,他還沒出來跟她打個招呼,說句再會。這混亂的年月裏,一場病,一次離別,一路遠行,可能就是一生了。
火車響笛,卻一時沒動,九月初八,清晨的豔陽天,忽然佈滿了雲,細密的雨點落到窗子上。她的車廂外面忽然混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