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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小便宜喫大虧,撿不着便宜撿着麻煩的事兒也不少。解放前有這麼一位莊大哥,家裏很窮,三十來歲光棍一條,沒老婆沒孩子,以在碼頭上“扛大個兒”爲生,自己喫飽了全家不餓。天津是水陸碼頭,往來通商的地方,碼頭火車站各個倉庫,每天進出的貨物衆多,有一些人通過替商家搬運貨物掙飯喫,這就叫抗大個兒,當然這活兒並不是誰都能幹,搬不動累吐血了甚至活活壓死都沒人可憐你。莊大哥體格過人,有一膀子傻力氣,每天去河邊碼頭幹半天活兒,賺一塊錢,下午就歇着,再有錢也不賺了。莊大哥跟那個年代的很多勞動者一樣,不想今後怎麼辦,也不知道該存點錢,賺多少花多少,所以別看賺的不少,卻總是那麼窮,家裏沒有隔夜之糧。
那時候還沒通貨膨脹,一塊錢可真叫錢。每天上午賺了這一塊錢怎麼花呢?中午收了工先去澡堂子裏泡個澡,把身上的泥和汗都洗乾淨了,溜達到飯館要一個肉菜一碗麪二兩酒,喫飽喝足到茶館聽評書聽相聲。莊大哥聽說書先生講《劉秀走國》聽上癮了,晚上做夢都是劉秀跟王莽打仗,少聽一段就覺得心裏沒着沒落,聽夠了書喫完晚飯回家睡覺,轉天再去河邊碼頭幹活,日子過得很有規律。這一塊錢不多不少,剛好夠他這麼活着。
莊大哥家徒四壁,米缸裏一粒糧食沒有,他倒滿不在乎,因爲白天根本不着家,這只是個晚上睡覺的地方,家裏沒家當不要緊,你出門幹活得穿衣服啊,莊大哥屋裏屋外僅有一身衣服,洗了穿穿了洗,縫得補丁摞補丁,到後來補丁都沒地方補了,拿膠水黏上也能湊合穿。夏天還好說,眼瞅着天氣越來越冷,到最後都快漏成漁網了,實在對付不過去,再出門就要光屁股了。只好找哥們兒先借了套衣服穿上,省下一天喝茶聽書泡澡的一塊錢,四更天起來前往鬼市兒,想要踅摸一件合適衣服。
說鬼市兒這地方是個早市兒不太準確,因爲太早了,四更起就開始有擺攤兒的人了,您想雞鳴五更,五更公雞才報曉,四更天相當於後半夜兩三點,正是一天當中最黑的時候。莊大哥溜達到鬼市兒,一看人來人往,菸頭煙鍋在黑茫茫的夜霧中晃動,但是說話的很少,地上攤位一個挨着一個,老懷錶老鐘錶、各種瓷器玉器、書籍畫冊、桌椅傢俱、耳挖眼鏡、舊衣服舊鞋,賣什麼的都有。他本身是老天津衛,打小就知道鬼市兒,可很少來逛,也不懂規矩,看上什麼扯開嗓門就問,人家買主兒都躲得遠遠的不願意搭理他。莊大哥心裏有氣,一路溜達過去,不知不覺走到街巷深處。這邊人少冷清,擺攤兒的也不多,但那牆根底下蹲着一個小老爺們兒,可不是開頭咱說的那位,同樣是個瘦小枯乾的小漢子,姑且也叫他“小老爺們兒”。這個人不聲不響,渾身上下跟那蔫黃瓜似的,天冷戴了頂大皮帽子,裹得嚴嚴實實,上半身又在月影之中,看不到臉長什麼樣,只有他嘴裏的煙火兒忽明忽滅地亮着,他手裏抱着一件衣服,疊得方方正正,擺明是要賣的。
莊大哥走他跟前過,半夜裏藉着暗淡的月光,看這小老爺們兒手裏的衣服式樣還行,估摸着是八成新,頂多洗過兩水,能瞧得過眼,就過去問:“爺們兒,這衣服怎麼賣?”
那小老爺們兒一見來了主顧,忙把衣服托起來,說話聲音又尖又細,跟掐着脖子似的:“您先瞧瞧,瞧着合適了咱再說價兒。”
莊大哥心裏明白,早聽聞鬼市兒上淨是以次充好的東西,自己省喫儉用置辦一套行頭,可別打眼讓人給蒙了,必須好好看看,瞧仔細了,這衣服好不好,主要在布料。他伸手去一摸覺得還行,使了七分勁兒拽了拽,不敢使足了勁兒,他也清楚自己力氣大,鉚足了勁再好的布料都得給扯裂了,所以只用七分勁兒,一扯扯不動,就知道這衣料錯不了。
莊大哥有心要這衣服了,問價兒吧,人家說要兩塊錢,他兜兒裏只揣着一塊錢,鬼市兒的買賣向來沒有一口價,都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但莊大哥不懂那套,就跟那小老爺們兒直接說,今天出門就帶了一塊錢。
那位小老爺們兒有點猶豫,想了想說:“行啊,我看出來您也是真有心想買,我就當交個朋友,一塊錢賣給您了。”
莊大哥挺高興,摸出錢來,買賣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抱着衣服離開鬼市兒,到家天還沒亮,躺牀上又睡了個回籠覺,等雞鳴天亮,該去三岔河口碼頭幹活兒了。這屋裏連盞油燈都沒有,外邊天亮了,屋裏可還黑着,莊大哥這樣過也習慣了,伸手摸到新買的衣服,迷迷糊糊地穿在身上,開門出屋伸個懶腰,跟同院子早起的鄰居打聲招呼。正是秋風起樹葉黃的季節,一陣秋風刮過,莊大哥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身上怎麼涼颼颼的,低頭一看傻眼了,那衣服讓風一吹就散了。